「是呀。」雖驚訝于他的反應,尹臨雪還是帶著無邪的笑容答道,好像並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麼了不得的話。
「好。」軒轅慎之微微點頭站起身來。
「咦?」尹臨雪睜大了眼楮,他說什麼?他居然真的要舞劍?當年權傾天下的武王曾說過要看他的劍術,卻被他一口拒絕,為什麼今天他竟會願意在這酒宴上舞劍?
這就是他邀請軒轅慎之的目的嗎?齊伯雅望著一臉高深莫測的燕王自忖著。臨雪和慎之的相處的確是有所改變了,可是燕王似乎並不想看到這種改變……
軒轅慎之離席站在場中央,緩緩地將銀鱗劍從鞘中抽出,不見起勢似乎就看到了連綿起伏的青山。劍鋒寒如冰、薄如葉,輕盈地在空中掠過光彩陣陣,有如在這梅花飄香的酒宴上落下了一場雪,仿佛在一瞬間將所有的人帶到了雪嶺之巔。
回旋、疾刺、斜挑,明明是白鶴般清俊的人,明明是如此輕盈的劍術,卻仿佛有股隱隱的雷鳴之聲從劍勢中傳來。尹臨雪站立著,不知為何雙眼追隨著他,竟無法從他的身上移開。
這劍是為尹臨雪而舞,只是為尹臨雪而舞,他們雖是死對頭,卻也是知己。
秦紫渭略向後側靠了靠,用金杯掩住臉上的表情,齊伯雅望著場中的人若有所思,只有心無旁騖的楚行雲單純地被軒轅慎之的劍術折服,一聲「好」月兌口而出。
他的叫好聲仿若打破了劍術帶來的迷咒,尹臨雪的臉猛然別開,秦紫渭收斂起異樣的神情附和著楚行雲贊嘆起來。軒轅慎之從容地收住劍勢將劍還入劍鞘,氣氛在無形中有些緊張。
齊伯雅不動聲色地向一旁的樂師招了招手,將他的古琴拿在手中,側頭對主位上的秦紫渭提議︰「王爺,今天我們難得聚在一起,你可不能只坐在邊上飲酒。我來彈琴,你唱一曲如何?」
「好啊。」秦紫渭優雅地笑著直起身來,「伯雅可要彈得歡快些。」
齊伯雅抬頭一笑,「這個自然。」一撥琴弦,時興的清平樂便從琴弦上如蝴蝶般翩然飛出。
秦紫渭仰首將杯中的酒飲盡,用手虛打了兩下拍子,開口唱了起來。歌聲歡快灑月兌,由風流灑月兌的燕王唱出,自有一種讓人迷醉的氣韻在其中,把場中人們的心情唱得爽快起來。
楚行雲向尹臨雪一揚眉,快活的招呼︰「臨雪也唱呀。」
「對呀。」齊伯雅也高聲叫道︰「臨雪你也唱一曲。」
尹臨雪坐在一旁不知是醉了還是正想著什麼,明眸中好像蒙上了一層霧氣。他本就是該走的人,現在居然越陷越深了。他不由自主地向軒轅慎之那邊望去,軒轅慎之竟也悄悄地望著他,這忽然間的對視讓兩人皆定一震。若是在兩個月前,尹臨雪只會把他當成對手,現在心里居然有了自己也不能確定的東西。或者,那些東西是之前就在心中的,只是他沒有察覺?
「小狐狸,難道你突然害羞起來了嗎?」楚行雲又提高聲音喊了一聲。
尹臨雪這時才听到,有些迷茫地抬起頭來。夜宴上每個人的臉上似乎部是笑著的,這樣帶著醉意的歡樂情景真讓人留戀。他笑著,不知為何淚水卻幾乎要落下來。說什麼留戀?再留下來又如何?那個秘密早晚會揭穿,到時什麼也留不住。
馬上就要到來的是他盼望已久的自由生活,而離開是他在四年前早就做好的決定。他本就是這京城中的過客,此時花正好、人正歡,如果要離開就該是這個時候。他一直以來就是個自私又任性的人,讓他再自私一次,帶著這里每個人的笑容走吧。
「唱就唱。」他站起身來,再抬起頭來時臉上是最燦爛的笑容,仿佛第一次吐露芬芳的花兒,美得讓所有的人為之驚嘆。
「臨雪今天……今天很奇怪呢。」楚行雲側身對身旁的齊伯雅喃喃地說︰「在一起這麼久,第一次覺得臨雪原來這麼美……」突然一種不安的感覺浮上心頭,「做什麼?他做什麼?他這樣笑怪怪的。」他站起身來,「那怎麼行,我……」
冷不防身邊有人把他拉回座位,原來是秦紫渭離席坐在他的身旁。
「你醉了嗎?安安靜靜坐著听臨雪唱曲。」就連楚行雲這樣不喜歡花心思的人也察覺出了不妥,秦紫渭微眯著鳳目望著臨雪。臨雪,你真的決定了嗎?
「行雲,不是你讓我唱的嗎?還鬧什麼?」尹臨雪故作嚴肅地說道︰「我要唱了,好好听著呀。」說著瀟灑地跳坐到一旁素眉跳狐旋舞用過的金蓮台上,帶著如頑童一般的放肆,游戲似地唱道——
「賓也醉主也醉僕也醉,唱一會舞一會笑一會,你也跪他也跪恁也跪。無甚弦急管催,吃到紅輪日西墜,打得那盤也碎碟也碎碗也碎。」(注二)
正唱到這里啪的響了一聲,原來是一名侍女听得入迷了不小心摔了酒壺。眾人一怔,然後一起大笑起來。「還真應景。」齊伯雅笑道。
「誰教小狐狸唱這麼怪的曲子。」楚行雲也忘了一時的怪異感覺。
「好了,好了。」尹臨雪笑著從金蓮台上跳下,「我倦了,先回府去了,你們不要管我,接著玩呀!」
他原本就是這樣任性的人,說走就走也沒人奇怪。
楚行雲揮手,「去吧去吧,你的酒我會幫你喝的。」
「多謝你了,行雲。」尹臨雪答道。口氣雖是玩笑的,眼中卻是少有的認真。
謝謝你,行雲,謝謝你們這些年來對我的好。尹臨雪衷心地感念著。
他低垂眉睫掩住情緒,怕自己後悔所以腳步匆匆,卻在過了九曲橋後不由自主地停下,逕自僵立在岸邊。
「不再回頭看看了嗎?」身後突然有人用著幽幽的聲音說道。
是大哥,尹臨雪一驚。大哥猜到他要在今天離開嗎?轉過身來,聲音因為壓抑的情緒而有些顫抖,「大哥……你在說什麼?」
秦紫渭一笑,伸手輕輕將飄落在他柔發上的紅色花瓣取下,緩緩地說︰「記得父皇說過,尹氏一族和我們的約定是要在一代中選出最出色的一人,男子入朝為官、女子入宮為妃。父皇說你若是女子,就會封你做太子妃。我說不公平,大哥已有了太子妃,若你是女子,我便會向你求親。」
「你……」他從來也沒有小看過大哥,明白眾人眼中只知玩樂的他,是因為不想和同一個母後的武王一起和太子作對才自掩光芒。可看到他今天的樣子,才知道自己還是低估了他。他故作鎮定地說道︰「大哥怎麼突然提起這件事?」
曖昧不明的昏黃燈火中,秦紫渭的臉俊美得如同畫師精心描繪的圖畫。他用他那細長的鳳目深深地望著尹臨雪,輕聲嘆息似地說道︰「現在提已經很遲了,再遲些,你就听不到了。」
「大哥……」
「我想向尹家的女兒求親。」
尹臨雪不敢看他,「我大姐已有婚約。」
「我說的是尹家的另一個女兒。」
他慌亂地搖頭,「沒有,我們家沒有另一個女兒。」
「臨雪。」他知道臨雪還是在逃避,「兩年前你被刺客刺傷的時候,第一個為你包扎的,並不是鶯兒。」
如一個驚雷在耳邊炸開,尹臨雪臉色大變。那個自以為藏得很好的秘密,他居然在兩年前就知道了,「大哥你……」
他早就知道她是女兒身?
秦紫渭苦笑道︰「知道嗎?我從那時起就一直後悔讓你喊我大哥,你……現在也只能把我當成你的大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