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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生的日記 第9頁

作者︰肖復興

他騙腿騎上車,紙箱在搖搖晃晃,回過頭又沖我說︰「有空找我玩,別光想著借車才找我!」

我笑笑,沖地揮揮手,我看得出,他還在喜歡著我。不知為什麼,我的心里挺不是滋味兒,竟愣愣地站了半天,汽車憤怒地沖我直按喇叭。

下午,黃老師突然來到我家里。媽媽端茶倒水,忙乎之後,忘不了數落我一番︰「黃老師,您可得對她要嚴。我的話,在她那兒是打不起份量來的。她听您的。」

我挺不高興。當家長的,要是不向老師告狀,好象就不象家長一樣。

「媽!」我叫了一嗓子。

「你甭不愛听!」媽媽向我一擺手。

「我又怎麼啦?」

「怎麼啦?上午,寄封信寄了多長時間?都高三了,明年就考大學了,一點兒不抓緊!黃老師,您猜她干什麼去了?看換郵票的!還花了一塊多錢買回來一套。您說說,她都到這工夫了,也不著急,還有閑心集郵!」

「媽!您又來了!」

「來什麼?光集郵有什麼用,考大學考集郵嗎?」

黃老師笑了。我媽可真是沒治了。在她眼里,我除了考大學沒有別的事兒!但分有點兒旁枝兒就是歪杈!

「黃老師,這孩子可就交給您了。現在的孩子可了不得,學問都漸長,看不起家長。家長一說話,她就撇嘴。這些孩子!說家長愛咦叨,家長說他們呢,不听話!您說可有什麼招兒?黃老師,您好好說說她!」

媽說完走出屋去,星期天休息,她總有忙不完的事。除了忙,就是數落我這兒不對啦,那兒不對啦。這就跟她到商店里去買東西一樣,挑來挑去,不是看這兒有毛病,就是看那兒也有毛病。好象她不是買一種好東西,而是專門去挑一件有毛病的東西一樣。

黃老師找我準是關于明天長跑的事。沒錯!

「路天林,你這孩子直爽,對我講點心里話好嗎?你幫我分析一下同學們為什麼不報名參加長跑比賽呢?大家平常不是總提意見,希望學校多搞些活動嗎?別總悶在教室里死讀書嗎?」

「黃老師,同學們不是反對舉辦長跑比賽,而是反感這種象征性的長跑比賽。」

「為什麼?象征性長跑比賽有什麼不好呢?」

「您看呀!校長一口一句這是我們學校的傳統,五十年代,搞叫做‘北京——莫斯科’長跑比賽;六十年代和越南關系好時候,叫‘北京——河內’長跑比賽;‘文化大革命’時期呢,搞什麼‘北京——韶山’長跑比賽。現在還是這一套,只不過換了名稱,叫做‘北京——非洲’象征性長跑比賽。好象我們跑了這麼幾圈之後,真地就跑到非洲,支援那里的難民似的!每次比賽後,校長都把它寫進他的總結工作里去,向上級匯報,然後報紙上還做宣傳。實際上,真能起到什麼作用呢?大家都對這種形式主義的東西討厭死了!難道以前這麼些年,學校教育里那些形式主義的東西對學生的危害還少嗎?……」

不管黃老師愛听不愛听,我的話一說開,就象開了閘門的水流個沒完了。黃老師久久沒講話。

「我們還听不慣校長說的一口一句的傳統。好象什麼一成為傳統就不可以改變似的。傳統,有好的傳統,也有不好的傳統,得分析。咱們中國,傳統太多了,背的負重也就多了、之所以發展得慢,這起碼是其中的一個原因。我覺得學校太重視過去留下來的傳統教育方式,而不太注重新的教育方式。您別忘了我們都是八十年代的學生了,您還拿五十年代,六十年代的老一套教育方法對付我們,這本身就不符您在政治課講的辯證法吧?世界一切物質都是在運動。在發展的嘛……」

我這人也是不可救藥,一講起話來,越講越快,越講聲音越高, 里啪啦,就象和人打仗似的。媽媽走進來,沖我嚷︰「你紙糊驢——大嗓門兒怎麼著?你看看你,這麼半天了,光听你一個人的了!你倒成老師了,人家黃老師來家是為听你演講來了?……」

「伯母,她講得很好,對我很有啟發!」

黃老師這麼說,我很注意,也很出乎意外,我這一通機關槍亂掃射,居然能打中了靶心?

「伯母,您忙您的去吧,我和天琳好好聊聊!」

媽媽莫名其妙地走了。她實在不明白我都瞎講了些什麼,居然老師還愛听。她大概覺得奇怪,現在的學生怎麼這麼沒大沒小?這老師當得也太缺乏師道尊嚴了吧?而這一點,恰恰是我們喜歡黃老師的原因之一。她讓我們同學講話,而且能夠听完,還能夠「擇其善者而從之」。不象有的老師,雖然能頭頭是道講好韓愈的《師說》,卻忘了韓老先生這句名言。

「你接著講呵!」黃老師對我說。

「完了!」我一攤雙手。

「你要是當老師,一定是個好老師!你適合當老師!」黃老師忽然這麼對我說。我可是從來沒想過是塊當老師的料。

黃老師摟著我的肩膀︰「你講得真好!我太不了解你們了︰你剛才講的關于學校教育中的弊病,足可以寫篇文章了。這已經遠遠超過這次象征性長跑比賽的事。真的.路天琳,我真羨慕你們!你才十七歲,如果我還能再回到十七歲,我一定什麼、什麼都從頭做起、學起……」

黃老師這話讓我的鼻子酸酸的。

「學校的好心,有時不見得收到好的效果。看來,學校的傳統真是不改不行了!雖然,挺難的。」黃老師感慨一番後,忽然問我。「路天琳,以我這個當老師的來看,你們同學集體不報名這方法不可取。你們應該把你們的這些想法統統講出來,幫助老師,幫助學校,改進教育工作才對呀!你說是不是?」

「當然,您說得有道理。可是,您別忘了,學校總以這傳統為美事,要想改變這些固有的傳統的東西,挺難挺難的,有時候得這樣矯枉過正,才能觸動一下。」

黃老師笑了︰「這只有你們十七歲時才干得出來的事!」

我說︰「您覺得有些可笑嗎?」

「不!不!只是你不要一骨腦把傳統都否定掉。學校里有許多傳統還是要發揚的!」

我沒講話。黃老師又說︰「你說現在還有什麼補救的方法嗎?不管怎麼說,明天下午就要比賽了,全校各班同學都參加,少咱們一個班,對咱們班集體也不光彩吧了」

我實在忍不住了,雖然郭輝特意囑咐找先不要告訴黃老師,我還是說了「沒關系!昨天,郭輝已經和大家商量妥了,明天的比賽,我們還是參加!」

黃老師一把摟住了我。我覺得出來,她哭了。為了這次長跑,她哭了兩次。

12月30日

下午,我們高三1班參加長跑比賽的同學,穿著天藍色的運動衣,出現在操場上的時候,校長的眼楮一定睜得象青蛙眼楮一樣格外大。這些同學是怎麼啦?犯神經病了吧?怎麼屬孫悟空的,一會兒一個變呀!

我看見黃老師的臉上露出微笑了。我也看見郭輝的臉漲得通紅。上午剛見到他時,我就發現他的臉通紅,還特意戴著一副大口罩,這在他是難有的。我問他︰「怎麼啦?是不是病了?」他說︰「沒事兒!」可我敢斷定,他一定病了,發燒了。只是他不願意說出來就是了。也是,要我是他,也不會說自己病了。男子漢嘛,又是體育委員!

女子先賽。我果然又跑了最後一名,和去年的成績一樣。但我還是堅持跑到底了。同學們為我加油,當然,也有起哄的。在終點時,我尋找著。我希望郭輝這時候能出現在這里,等著我。可是,我沒有找到。馬上,我明白了,男子比賽就要開始了,郭輝在操場起跑線上呢。我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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