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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生的日記 第4頁

作者︰肖復興

冰輝腳上了好多松節油,好多了,騎上車,困難點兒,倒也還算可以。我真想問問他還疼不疼?圍上那麼多同學,根本插不上嘴。我只好站在人群外,默默地望著他。我希望他能撥開人群,對我說幾句話,他應該知道,我是為他才去守門,才去啃了一嘴泥呀!

回家的路上,我真希望還能單獨同郭輝一起走。可是,班上許多騎車的人,呼啦啦,象汛期的魚群一樣,擠在一起騎起來了。我同他再沒有講話。

現在,我在燈下記著一天的日記。他是否也在記著日記?我希望他象我這樣記著他的事一樣,也記著我的事,以及他對我的看法。我這時才覺得臉有些疼是球場上摔痛的。

12月l5日

今天又是星期日。一個星期又一個星期,過得可真快。這一個星期,我都干了些什麼?又學到些什麼?我要求自己不能碌碌無為,不能象有些女孩子,只知道香水、唇膏、護發素、項鏈、耳環、、長統襪……而沒有一點地實際的本事。我要求自己成為一個人才,要象居里夫人,要象修瑞娟一樣,對人類有所貢獻。

爸爸和哥哥不休星期天,媽媽一清早就到姥姥家去了。我讓媽媽臨走時把房門反鎖上,我要頭懸梁、錐刺骨,苦讀一上午。我先翻開外語,然後又打開物理書。過了一會見,我听見有人叫我約名字︰「路天琳!路天琳——」我听出來是郝麗萍的尖嗓音。她保證是來找我幫助挑衣服去。不是吹牛,我的審美觀點沒的說,她信服我。我沒有應聲。今兒我哪兒也不去,我要讀書。郝麗萍大概看見我家鐵將軍把門,走了。沒聲兒了。屋里靜悄悄的,象寂寂的曠野。我獨自一人在這無邊無涯的曠野上跋涉。

12月17日

下午體育課,我沒有去上。沒想到,郭輝這個大體育委員也沒有去上?是因為我沒有去?我真希望他是因為我。

其實,我自作多情了。郭輝上星期六賽足球時把腳歪了,抹的松節油味兒,滿教室都聞得見。我又不是沒有聞著!

可是,我禁不住還是這樣想。

我很想找他說說話。可是,看他一聲不吭認真讀書的樣子,不忍心,也不好意思打攪他。

我們就這樣靜靜地坐著,隔著兩排桌椅。下午的太陽暖洋洋地透過窗子,在他的頭發和背上勾勒出金色的輪廓。我忽然想起朱自清老先生寫的《背影》來。如果我會畫畫,我一定把這動人的畫面畫出來。可惜,我不會畫。

教室里,真靜,我卻怎麼也靜不下心來。他可倒好,仿佛教室里沒有我這麼個人似的,也似乎忘記了上星期六那場有趣的足球賽,依然專心致志地讀書。我不得不佩服他。我不行,我怎麼這樣神不守舍?一點兒毅力都沒有?人們都說上了高中,女生學習不如男生,是因為智力,還是因為像我這樣總是走神兒?不行!我不去看他,也不去想他,我也要象他一樣認真讀書。我強迫自己把目光集中在書本上。

下課鈴聲響了,「西鐵城」第一個跨回教室,推開門就叫道︰「哦!就你們二位,夠用功的呵!」

這個討厭的倒霉鬼,他一定看出了我的心思!看出來就看出來吧!

12月19日

這兩天,我總有些心神不定,我不得不承認,我的心總想著郭輝。我也知道這樣不行,馬上就要考試了,時間不允許我這樣分散精力。沒有辦法,心象失去舵和漿的小船。總是不由自主地往他那邊劃。我這可是怎麼了?

早上,我早早地醒了,怎麼也睡不著。我可別是得了神經衰弱癥,象媽媽一樣,那太糟糕了!

索性爬起來,我跑到學校。我捧著本語文書,站在車棚前背書。一邊背。一邊望著校門口。呆會兒,郭輝肯定得路過車棚,把自行車存在棚里邊。我可以見到他。

丙然他來得也挺早。我裝著不經心仍然見到他一樣,和他笑笑打個招呼︰「來了?」不過,我敢肯定我那笑不自然

「干什麼呢?」他問我。

我揚揚手中的語文書。

「背書?」

我點點頭。

他沒講話,把車推進車棚,呆了半天沒出來,我生怕他會不會從車棚那邊的口出去了?書,也背不下來了,眼楮總往車棚里張望。

他還是從這個口里出來了,見我還捧著語文書,煞有介事地在背書,說了句︰「真沒意思!」

我說他︰「沒听你說過什麼有意思!」

他問我;「你說背這課文有什麼意思?」

我說︰「沒意思怎麼辦?誰讓你是學生?呆會兒上課老師還得檢查,考試還得默寫。」

他搖搖頭,頗不以為然地說︰「純粹瞎耽誤工夭!浪費別人的時間,等于謀財害命。魯迅說的。」

「看你說得這麼邪乎!」

「邪乎?你說說咱們高二語文學的《雲賦》有什麼意思?用辭堆砌,華而不實,再說選的那些散義,什麼《花市》,這兩篇哪篇沒有「左」的流毒?《花市》,1961年,正是三年自然災害時期,卻寫什麼農民喜氣洋洋慶豐收。我讀到這兒就討厭。這種文人二十多年前可以寫人民公社提高了人民生活,二十年後大概又會與農村開放政策後,生產承包救中國了吧?」

「別說得這麼刻薄!」我雖然口里這麼說,心里不得不佩服他,贊同他。

「再說《海市》,你還記得吧?那里面有這麼個結尾,寫的是什麼︰‘這是東風,是北京刮來的風。’真可笑!東風就是從北京利來的風!」

我笑了。上課時,老師讀到這里時,在課堂上引起一片哄笑。那時,郭輝還沒有轉到我們班里來。

「有這時間不如背些有用的!」他說。

我嘆口氣︰「再熬一學期吧,反正下學期就畢業了。」

「熬一學期?熬完了上哪兒?」

我笑道;「上西天!」

「要能上西天就好嘍!」

我難得同他講這麼多話。我看得出來,他挺願意和我講話的。他喜歡我。我相信。真該感謝那足球!

12月20日

我敢肯定,郭輝是喜歡我。我真高興。他終于理解我對他的意思了。他當然應該喜歡我。我哪一點不值得他喜歡呢?

今天上午下第二節課後,他向我借物理筆記時,叫我一聲;「呃——」以往,他從不這樣的,他從來都是直呼我的名字的;「路天琳!’今天,他叫我;「呃——」這其中微妙的變化只有我理解。

「呃——」啊!這特殊的稱呼!

我竟然心怦怦跳了許久。

12月22日

早上,我又在校園里存車棚口等郭輝。一連幾天,總是可以在這兒第一個見到他。見到他,我心里就莫名其妙地高興,一天的課上得特順。他來了,沖我笑笑,推著車走進車棚。我等他出來。出來干什麼?說幾句話?談談功課?……隨便!只要能多和他在一起,說著話,走進教室。穿過校園的南道,走進教學樓大廳,踏上樓梯,一層,一層……那一路,是一天最撩人心弦的時刻。

我等了許久,他也沒出來。他一定從車棚另一個口出去了。我不甘心,走進車棚,只找到他那輛熟悉的自行車,卻沒有他的影子。他干嘛要從那個口走呢?有意回避我?我看不下書去了,走進教室,看見他已經坐在位子上讀外語。他抬起頭看了看我,目光正和我目光相撞。他趕緊垂下頭。哼!他心虛!他干嘛要這樣?我真想立刻走過去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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