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似乎愈下愈大了……
第一章
"愛心育幼院"位于台北縣、市交界的一處半山腰上,屬公辦民營,所有的院務都是由一個大慈善家祈少卿所出資成立的"希望無限財團法人"負責營運管理,至于政府,則僅負監督查核之責。
育幼院成立于十五年前,原本院址選定在景美近郊,交通便利,也方便院童就學上課,無奈當地居民強烈反對,政府基于都市計劃、土地利用等考量,態度亦不積極。
祈少卿迫于無奈,只得將育幼院遷往現址,成為台北縣、市政府互踢皮球的對象。因此"愛心育幼院"雖說是公辦民營,卻是自食其力的時候居多,政府多半是采取視而不見、漠不關心的態度。
然而祈少卿十余年來的苦心孤詣,卻也感動了許許多多的人,不少民間團體紛紛鼓吹祈少卿出來競選鮑職,為更多的老百姓服務……
"少卿,你創辦這間育幼院,將自己十余年的青春都投注在慈善事業,老哥哥對你可真是感佩得五體投地啊!"祈少卿一出來,唐雲龍立刻起身上前給了個熱絡的擁抱,又仔細端詳了他一陣子,才又嘆道︰"一個月不見,你白頭發似乎又添了許多……唉!不是老哥哥愛說你,你聲譽正隆,身負百姓人民厚望,實在該好好保重自己身體才是。"
祈少卿淡淡一笑,瞥了眼坐在沙發上的貴婦人,輕描淡寫地說︰"唐大哥說笑了,你事多人忙,唐氏企業有多少大事等著你決定,今兒個怎麼有空陪夫人上育幼院來?"
"也不過是無事忙罷了!"唐雲龍打了個哈哈,拉著他的手坐到沙發上,笑道︰"倒是听說這附近油桐花開得正盛,內子游興一起,我自然得陪她到這里走走看看嘍!"
祈少卿見唐夫人雙眼不住看著門里頭,臉上神色不定、若有所思,心頭冷冷一笑,表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可不是嗎?現在是油桐花開的季節,山林漸染白頭,清風拂面,暗香幽然飄動,山徑處處鋪上雪白片片,正是登山踏青的好時候……"
"少卿。"唐雲龍見妻子頻頻向自己使眼色,而祈少卿又盡說些不相干的閑話,心里一急,不禁開口打斷他的話。"這、這……地方上有不少人士希望老弟你出來參選,我也跟你提過好幾次,不知道你考慮得怎樣了?"
"唐大哥抬愛了。"祈少卿臉上仍是淡淡的,端起桌上剛泡好的龍井輕啜幾口,這才慢條斯理地說︰"別說我才德不足以服人,就算各位不嫌棄,我一來沒錢、二來沒人,即使參選也不過是陪榜獻丑的分罷了。"
唐雲龍和妻子交換一個眼神,用力拍了祈少卿肩頭一下,大笑道︰"這有什麼問題,要錢要人,我唐氏企業還怕少了?我只擔心你不肯出來,只要你答應,唐氏企業上下三萬名員工、數百億資金全是你的後援,不用老弟操半分心!"
"這……"祈少卿眉頭微蹙,躊躇良久,終于不定決心,嘆道︰"唐大哥如此盛情,我再拒絕,未免顯得矯情了。好吧!地藏王菩薩不也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看來我是非得□這趟渾水不可了。"
"我強人所難,這可委屈老弟了。"
唐雲龍乾笑兩聲,見妻子又向自己使眼色,他輕輕點了點頭,正自思索如何開口,祈少卿已笑道︰"對了,你上次送給那娃兒的輪椅,她很喜歡,一直要我向你道謝呢!"
唐夫人聞言,再也按捺不住,急道︰"夜嵐人還好吧?我上次見到她,人長得瘦瘦弱弱的,似乎不太健康,近來有好些了嗎?"
"是啊!"唐雲龍點頭附和,也是一臉關切,接口道︰"我上次開了張一百萬支票,請你買些吃的幫那娃兒補補身子,你沒忘記吧?"
祈少卿放下茶杯,舒了一口氣,似笑非笑地說︰"唐大哥交代的事,我怎麼敢忘?你要不信,我讓院長帶她出來,你自個兒瞧瞧不就得了?"
"老弟說哪的話?我怎麼會信不過你?"唐雲龍有些尷尬,和妻子相視一眼,訥訥地說。"不過……一個月沒見那娃兒,我們夫婦倆還真是掛念得緊,老弟要是不麻煩,就勞煩一趟,帶她出來讓我們瞧瞧吧!"
"那有什麼問題!"祈少卿直直看著他,嘴角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淡淡地說︰"我也知道你們操心那孩子,所以我剛才進來時,已經請院長去帶夜嵐過來了。"
※※※
地下室里一片闃暗,只有高處的一扇小窗,隱隱透進些許光亮。
"海棠姊姊,對、對不起,又害了你了。"夜嵐身上只穿著內衣內褲,縮在牆角,冷得直發抖,臉上滿滿都是淚痕。"都是我不好,只想到衣服,沒想到褲子,把褲子弄髒了,才、才害你被打,對不起、對不起……"
"別說了,這不是你的錯。院長打人,從來不需要理由的。"海棠手上、腳上又新添了許多鞭痕,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勉強開口。"你一定很冷吧?過來這邊,我身上這件衣服你拿去披著。"
夜嵐拚命搖頭,哭著說︰"不要,姊姊也會冷的。"
"我不冷。"海棠想將身上衣服換下給夜嵐,無奈身子一動,觸動傷勢,疼得她冷汗直流,她死命咬牙忍住,喘著氣說︰"我身上有傷,衣服穿著會弄痛傷口,你要是可憐海棠姊姊,就過來幫我把衣服月兌下,好不好?"
夜嵐信以為真,邊哭邊爬到海棠身旁,小心翼翼地將她身上衣服月兌下,就要披在她身上。
"披著還是會痛,你拿去穿好了,免得放在地上弄髒。"海棠搖了搖頭,身子不自禁微微弓起,像只蝦米一般。
夜嵐略一遲疑,終于點了點頭,依言將衣服穿上。
"小嵐真乖。"海棠撐起身子靠著牆壁坐下,抱著雙膝勉強一笑。"肚子餓不餓?听說今天晚餐有荷包蛋,一人半個,可惜我們吃不到了。"
夜嵐想起荷包蛋,眼淚又要掉下來了,海棠見狀,忙安慰道︰"別哭別哭,我是逗你玩的。今天晚餐沒有荷包蛋,全是青椒和豆芽菜,難吃死了,一點都不好吃。"
夜嵐抹了抹眼淚,張著大眼楮愣愣地說︰"真的?"
"假的。"一個聲音從門外傳來,把兩個人都嚇了一跳。
"誰?"海棠將夜嵐緊緊抱住,定定看著門邊,小心翼翼地說︰"是、是不是曉書?"
"不是我還有誰?"門開處,一道瘦小人影溜了進來,又迅速將門掩上。"半個荷包蛋,一碗白飯,快吃快吃,別讓老巫婆發現了。"
海棠看著她手上那碗白飯、飯上那半顆荷包蛋,微微一愣。"從哪來的?"
"自然是從廚房偷來的。"曉書嘻嘻一笑,做了個鬼臉,但一看見海棠身上傷痕,臉色驟變,怒道︰"老巫婆又打你了是不是?可惡,我長大以後非殺了她不可!"
"別說這種話,小嵐听了不好。"海棠將飯接過,一口一口喂著夜嵐,輕聲說。"你到廚房偷拿飯菜,被發現了怎麼辦?明天說不定就換你被關進來了。"
"不會被發現啦!這份飯菜是我自……"差點說溜口,曉書連忙捂住嘴巴,挨著她身旁坐下,默然不語。
海棠卻已經心中了然,澀然一笑,喃喃低語︰"曉書,你有沒有想過飽飽地吃一頓飯是什麼感覺?我常常想,卻怎麼也不明白。如果、如果作夢能夢到那該有多好,我想那種吃得飽飽的感覺一定很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