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萌的話突然卡在喉嚨里,因為——
爆嘯天突然往她的方向瞥來一眼,然後,他和「林萌」就在她面前消失了。
林萌看著那二人不見的方向,她頭皮發麻、四肢無力,但她連滾帶爬地撐起身子,跑過開始扭曲偏斜的屋宇、走過變得如陷白霧的長廊。
等她跑到花園入口的石燈之前時,整座宅院就在她的面前——
***
不要去!
他又作夢了——又夢到小萌兒離開那一晚所發生的事情了。
爆嘯天從床上驀然起身,臉色慘白如雪,精壯身軀無法自制地顫抖著。
如果那一晚她沒與他去巡獄,他們不會分離,事情不會有這麼多的變化。
因為如此,他才會在剛才的「夢城」里听見林萌大叫他「不要去」?
爆嘯天冷如冰的指尖,揉著脹痛的兩鬢,痛苦地低喘著氣。
為了遺忘一切,他的小萌兒離開後,他便用意念改變了居住的城池模樣,毀掉那些記憶。
只有在每月最後一日的午後,他會允許自己在他的「夢城」里放縱一回,回到過去與她重逢的回憶里——
巨雷鬼王告訴過他,他做夢夢出的「夢城」竟真實到在「凡城」附近投射出一座他與萌兒居住餅千年的昔日宮宅。
慶幸的是,他的小萌兒在靈魂里也惦記著他們的一切吧,因為她蓋在「凡城」的屋舍並不是突然剛離開的人間,而是那座昔日宮宅。
爆嘯天起身下榻,繞過水綠色琉璃屏風,推開深藏在後方那座不對外人開啟的小庭院。
他走進庭院里,看著那些真實卻是百年也不老不死的假植載。
再過半個月,他就要離開了。
他與林萌不會再見,即便真有緣在「天居」再見——
天居之人,少情淡欲,他們之間的情分也決計不可能再續。
「但是……小萌兒至少有幾百年的天壽,怎麼會這麼快又落入輪回到了人間,最終又回到了地府?」他喃喃自語問道。
是他心里召喚她的意念遠超過自己的想象,所以才又讓她來到這里?
「不。」宮嘯天閉上眼,發現不論幾百年過去,他在乎的人事物還是不曾改變。
他放不下他的執著,又怎麼有法子真的去度化那些困在苦業中的惡靈呢?
門,突然間滑開。
爆嘯天一僵,卻沒回頭。
他的門設有感應,千年以來能夠這麼進出他房間的,只有一個人。
林萌氣喘如牛地沖進房間,第一眼沒看到他,他立刻快步繞到水綠色屏風之後——
那扇他從不許人打開的木門半敞著,宮嘯天背對著她,站于其間。
林萌搗著痛得快死去的胸口,上前一步、定神一看,卻嚇到無法再前進。
這座花圃居然和她方才闖進的幻境庭院——一模一樣。
同樣有著一座圓形花壇、幾把方形石椅、一張刻著棋盤的白玉小桌、還有一個捏得又扁又難看的石缽,被擱在一座水塘里,上頭漂著浮萍點點。
只是,如今眼前的一切,和她剛才所經歷的似夢幻境不同——她現在可以主動掌握發生的事情,而非被動地觀看。
林萌看著自己一步一步向前,直到站在水塘前,指尖顫抖地指著那個又扁又難看的石缽,神色驚慌地說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那個是‘林萌’捏的石缽嗎?我就是那個‘林萌’嗎?」
爆嘯天身子重重一震,他驀地抓住她的肩膀將她納到胸前,激動黑眸直逼到她的面前。
「你你……你想起來了嗎?」
「我什麼也沒想起來,我只是突然感覺那是‘林萌’捏的陶……」林萌抓著他的手臂,大眼激動地泛著水光。「我不知道那些記憶是從哪里來的,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爆嘯天的拳頭緊握成拳,忍住心碎的痛苦。
他從她臉上的恐懼不安,知道她什麼也沒想起。
她應該只是靈光一閃地想起了那是她捏的石缽,如此而已……
人的靈魂會帶著前世累積的記憶降生到新的身體,新的身體活動愈久、前世記憶就會被掩埋得更加深層。但是,偶然出現的一首歌、一場雨,有時會勾起一些似曾相識的情緒。
或許,有人會在夢中或者遭逢意外時,靈魂記憶被混淆時,也會意外想起……
「我不知道。」宮嘯天將她推到一臂之外,硬生生斂去所有表情。
「你怎麼可能不知道!如果你不知道,為什麼這處花園會和我剛才看到的幻境一模一樣?你剛才看到我了嗎?」她抓住他的衣襟,著急地逼問道。
「剛才?幻境?你闖進了我的夢城?」宮嘯天想起那一聲「不要去」,他踉蹌地後退著,瞪著臉色同樣灰白的她。
她竟然走進了他唯獨只對她不設限的「夢城「!
「我不知道那是你的夢,我只知道我走進一座和我居處一模一樣人宅子,我在里頭看到巨雷鬼王,看到會變成狐狸的胡黎南,還有你、還有另一個‘林萌’。快點告訴我,我和她的關系,快說啊……」
林萌看著他不住的後退,她想也不想地便一躍上前,用力抱住他的腰。
爆嘯天的唇愈閉愈緊、愈閉愈緊,就像他緊握的雙拳一樣。
「後來呢?你們去巡獄之後呢?那個長得和我一模一樣的‘林萌’呢?她到哪里去了?」林萌踮起腳尖,攀著他的肩,整個人粘到他身上。
她的逼近讓宮嘯天悸動,他腳步一時站不穩,整個人往後一摔。
「啊!」她驚呼一聲,隨著他的落勢,她也跟著往下一撲。
怕她摔疼,宮嘯天的雙臂直覺地擁住她,讓她整個全落在他的身軀上。
林萌因為有了他當底墊,不但沒感覺到一丁點痛,反倒還覺得很——
舒適。
他的身軀像柔軟的網,比她想象中溫熱、寬厚得讓她……想哭。
爆嘯天的下顎頂住她的發旋,大掌緊摟住她的腰。
林萌才把自己撐起來一公分,他的臂膀又將她整個擁到胸前。
「別動。」他再度啞聲說道。
她趴在他的胸前,听不到他的心跳,卻從他的顫抖身軀感覺到他的情緒。她不由自主地回擁了他。
「那個‘林萌’是不是我?」她控制不住自己,只能一連迭地追問道︰「是不是?」
「你不該走進我的夢城。」他緊擁著她,想象著過去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不想讓我知道,你就不該在那里擺出那陣仗……」
林萌抬起臉反駁他,卻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他黑亮的眼瞅著她,好像只要他看了她那一眼,他便是——
死也無憾了。
林萌仰頭看他——看著這張與方才幻境里一模一樣的臉龐,只是神色布滿滄桑、腦里卻只有寂寞的臉龐。
她的頭昏沉,心更痛了。
遇見了這個不再有任何回憶的她,他就算開心,也是帶著痛的開心吧!畢竟,她才知道了零星片斷,就已經難過得快無法承受,何況愛得那麼深,記憶得那麼深的他啊!
林萌用手蓋住他的臉,不忍心看他,也不讓他看到她因為強忍著痛哭而脹紅得像個猴子的臉龐。
「我的夢城沒有人能進去,除了……」他啞聲說道。
「除了你的‘林萌’之外。」林萌松開手的同時,也把臉埋入他的胸前。
眼淚早不知在何時奪眶而出,她哭他的失去、哭自己的失憶,哭這一切的身不由已……
「我就是林萌,就是你夢里的那個女人。」林萌抬頭看他,啜泣地說道。
爆嘯天低頭鎖住她的眼,從他顫抖的唇間吐出話來。
「我希望你不是。」
第8章(1)
一句「我希望你不是」,讓林萌崩潰了。
她投入他的懷里,緊緊地摟著他的頸子,哇地一聲嚎啕大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