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不想讓他看出她的小鹿亂撞,不想他把她當成一個少不經事的小女孩——畢竟他是個已經活了許久的閻王……
「里頭裝的是什麼瓊漿玉液,還是什麼仙丹妙藥?聞一下都不可以喔,小器鬼!」她盯住他的眼,找碴似地咕噥著。
爆嘯天鎖住她黑白分明的靈眸,剛硬雙唇一啟——
「里頭裝的是毒。」
「毒?」林萌翻了個白眼,冷嗤他一聲。「哈!你當我三歲小孩啊,人沒事怎麼可能去喝毒藥?」
「想知道為什麼嗎?」宮嘯天大掌倏地握住她的下顎,拇指按上她滑細如絲的肌膚。
她對上他鑽石般冷冽的眼,胸口中央的胎記突然一疼,痛得像有人用力擰它一般。
他的眼里有著太多悲痛,而那樣的悲痛就如同地獄里的惡靈苦相,完全不是她所能想像或是負荷的。
「我不想知道了。」林萌後退一大步,莫名地害怕起他的答案。
爆嘯天沒阻止她的後退,也沒能阻止自己往她逼近——
他一步一步又一步,直到她無路可退,夾縫般地縮在他與牆壁之間。
他要她知道他是為了什麼而苦,即便她想不起來過往因緣,他也要她明白。
他原本以為他還可以在暗處看著她,沒想到「天居令」來得太快,他即將卸下「閻王」一職,他與她應該就只剩這一段時間了。
爆嘯天看著她瑟縮不安的模樣,他的雙掌啪地平貼在她的臉龐兩側,滿足他想靠近卻又不能逾矩的。
林萌亂了呼吸,卻吸進更多他的氣息。
頭一回,她怕了他。
怕他眼里的不顧一切、不安他臉上的悲憤、恐懼著自己不知為何而害怕起來的心。
「你走開!不然,我接下來會做出什麼事,我可不敢保證喔!」她瞪大眼像女圭女圭一樣任性地跺腳,伸手推他。
爆嘯天黑目鎖著她,嘎聲說道︰「我如果不喝這毒,就無法留在地府里。」
她呆住,雙手停在他的肩上,忘了抽離。
「為什麼?」她臉色慘白,胸口正中央像是有人放火焚燒一樣地痛著。
「因為地府、地獄乃是苦所,除了你們這里臨時聘任的‘鬼廝’之外,留在此地之人苦不是許了大願來度眾,便是發了惡願來受報應的。」
「閻王也無法例外?」她不能置信地搖頭說道。
「沒錯,那毒酒就是我要受的苦。」宮嘯天望著她的眼,看出她眼里的擔憂,他勾唇一笑時,所有的不釋懷便在瞬間灰飛煙滅了。
原來,他求得並不多啊。
林萌盯著宮嘯天唇邊習以為常的笑,她的淚水無法克制地落下,她無法想像究竟要苦到什麼樣的地步,才能讓人這麼雲淡風輕。
爆嘯天著魔似地看著那一粒粒豆大淚水,用指尖舀起一顆,握在掌心里,讓它的溫熱在他掌里流動著。
林萌這一哭,胸口胎記處火燒似的痛倒是漸漸平息了,她于是想去抓他的衣襟,偏偏他現在光溜溜,她只好改抓他的手臂。
「為什麼?為什麼要逼你喝毒酒?你做了什麼壞事?」她問。
她的溫度和她的關心透過他皮膚,迷藥似地鑽入他的皮膚里。宮嘯天張口欲言,但大掌卻先握住她的小手。
他低頭望著她,劍眉一擰——
然後,他忘了自己原本要說什麼。
她的手原來就這麼小嗎?她的身形原本就嬌小到像是可以讓他將她納入衣袍間一樣?他有這麼久沒見到她,久到連這些事都不記得了嗎?
爆嘯天把她的手握得更緊,不自覺地又朝她挨近一步。
但他不敢抱她,只把下顎壓在她的頭頂,撫摩著她的發,希望能將她磨成片,揉入心坎里。
天啊!她快喘不過氣了,萬一昏倒了,誰來幫她做人工呼吸?等同被宮嘯天圈在懷里的林萌,腦中突然閃過一個香艷畫面。
她辣紅臉,強迫自己睜大眼,鎮定心神。
可是可是……林萌看著他近在咫尺到讓她不得不起非分之想的結實身軀,她驀地皺起眉,因為即便意亂情迷還是不敵她的好奇及擔心。
「快說啦!不然,我會成為第一個因為好奇而死的鬼侍啦!為什麼你要喝毒酒?為什麼?」她把兩人互握的手高高地舉起發問。
爆嘯天面對著她無知的眼神,灼熱的心一點一點地鎮定了。
一切都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無論這回讓她降生的願力是什麼,他與她都不該再在痛苦間流轉了。而他唯一能幫她的事,就是讓她成為「特使」,累積助人的福報、功德,好讓她能有機會再上「天居」。
爆嘯天牢牢握了下她的手,又很快地松開。
「因為我發了惡願,要在這里待上一千一百年。」宮嘯天淡然說道,與她保持在一步之外的距離。
「見鬼了,你只是發了惡願,就要每晚喝毒酒!那我那些小奸小惡小下流的念頭,豈不是要上刀山下油鍋?那個規矩是誰訂的,訂得這麼嚴苛……」
林萌小臉變得慘白,心頭亂糟糟地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擔心什麼,急著上前嚷嚷道︰「誰訂的規矩,我找他理論。」
「地獄的存在,如同地獄酷刑一般,不是誰能訂下的規矩、都是人的念力造就的,我當初的惡念有多強,願力就有多強,就該受多大的苦。」宮嘯天低聲說道。
「那酒有多毒?」林萌虛弱地問道。
他看了她一眼。
「你不需要知道。」
林萌一听,鼻尖就酸了,她壓住抽搐了一下的胎記部位,皺著鼻子癟著嘴,想忍住不哭。
「那……你為了什麼而發願?」
她苦哈哈的小臉,讓他差點出手,像以前一樣搓揉她圓潤臉頰——她啊,不管過了幾百年、到了哪里,總還是這麼愛發問的小家伙。
「為了什麼發願?」她皺眉看著他。「快點說啊,你們地府的人答話,真的很不干脆,每次我問問題都要問兩次……」
「為了一個女人。」他說。
她臉部表情一垮,腮幫子馬上就鼓了起來。
「她值得你這麼苦嗎?」
爆嘯天看著她嬰孩般無辜雙眸,嘎聲說道︰「我不知道她值不值得,我只知道我心甘情願。」
林萌驀地背過身,瞬間飛竄到角落,坐在地上放聲啼哭了起來。
「怎麼了?」下一秒,宮嘯天躍到她身邊。
「嗚……你別過來!我不想你看到我哭得慘兮兮的樣子!」她把臉用力埋入掌心里,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哭得這麼難過,哭得好像心肺都要換出來一樣。「我……早就知道你這種英雄氣慨的男人一定要配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
「刻骨銘心都是痛的,我希望愛得平淡一點。」他後退一步倚著牆,看著她哭到抽搐的嬌小背影。
百年的等待換來她的一場淚,該安慰了。
況且,他雖怨她當初離開得那麼突然,卻知道她也一定記掛著他的。
爆嘯天的大掌往身上一揮,替自己著好一襲黑色刺繡長袍。他靜靜地凝望著她,感覺時間回到千年前——
當時,是他第二次要出發與他弟弟宮傾天征戰的前一夜,她因為不能同行,倔強地不替他著衣,只一個人縮在牆角,哭了個昏天暗地。
「哇……嗚……」林萌哭著,哭到眼楮睜不開,哭到她流不出淚時,她把眼淚鼻涕都往寬袖一抹,長長吐出一口氣,她呆呆看著反射在黑色漆牆上的自己——
還有她身後那道黑色身影。
她悄悄回頭,宮嘯天黑澤般的瞳眸定定瞅著她,好像她就是那個讓他甘心飲毒的女人一樣。
林萌捶著胸口發痛的印記,想讓它好過一點。
「我會哭得這麼慘,是因為……」她一聳肩,想佯裝沒事,可就連自己都能察覺到唇角的上揚有多勉強。「因為我沒想到會在地府听到這麼動人的愛情故事。而且,我年紀還輕,第一次听到有人願意為了另一半犧牲奉獻到這種程度……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