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是戚無雙落腳「青石鎮」的第十日,溫都兒剛向村人買了一批割下的稻桿,正忙著在木屋前的廣場暴曬這些新鮮稻桿。
戚無雙原本是要幫忙的,可偏偏她一接近稻桿就發癢,只好帶著黑寶到一旁大石上坐下。
「沒想到我連這點小事都幫不上忙。」戚無雙揉著黑寶的頭,一臉無奈地說道。
「很多人一踫聞稻桿便發癢,你也不是特例,就在一旁坐著陪黑寶玩吧。」溫都兒盤著八字發髻,穿著金羅國婦人工作時的皂色合身短褂及花布寬褲,笑著把稻桿在地上鋪成一地金黃。
黑寶搖著尾巴,嘴里餃著一顆布球挨近戚無雙。
戚無雙將球往前一丟,黑寶大樂,搖著尾巴追球去。
她笑著回頭看向溫都兒淡雅的容顏,只覺得溫都兒乍看雖不驚艷,但一對清秀長眸及溫良面貌卻有種穩定人心的力量,讓人愈看愈覺得喜歡。
女人,她看多了,可像溫都兒這麼讓人一見面就感覺平靜的,倒是少見。
「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我這商人也好不到哪兒去。沒有本錢、不諳女紅針線,就只會精打細算、撥算盤,不知道能算計些什麼。」戚無雙嘴里叼起一根草,黑寶咬回了球交到手邊。
戚無雙這回把球丟得更遠了些。
「你瞧瞧我這東西能不能賣吧。」溫都兒走進屋里拿出一只「茶巢」。
「這是什麼?」戚無雙好奇地打量著這個用稻草編成,像是鳥巢卻更加圓潤可愛,里頭還鋪制著花布的東西。
「這叫‘茶巢’,是我娘教我做的小玩意。一壺水擱進去,可以熱上四個時辰。」溫都兒說道。
「四個時辰!」戚無雙一听,精神全來了。「這東西多久能做上一個?」
「這東西快不得,每一個都要扎到上萬針,再加上還得填棉布進去,至少得用上兩、三天工夫。」溫都兒洗淨雙手,在一旁坐下拿起先前曬干的稻桿搓成細繩,好編織茶巢外觀。
「這東西在金羅國這里可普遍嗎?」戚無雙問道。
「我在此處沒看過人用,所以才想說做些試賣看看。西沙國的沙漠地多,夜里風大夜涼,人們群帳而居,生火燒柴也不這麼容易,我娘便想出法子編了這東西,教導婦女家。只是因為西沙國稻桿極少,所以一個茶巢最多能賣到一個奴婢半年薪俸。」溫都兒用粗針拉過麻繩,輕聲說道。
「既是如此,這‘青石鎮’里的人看來務農、只顧溫飽,不適合賣這些東西。現在天涼了,‘茶巢’如果能拿到熱鬧一點的大城里賣,反應應當不會太差。將來如果賣得好了,你還可以找了附近婦人,教導她們做出茶巢,這樣便容易控制數量……」戚無雙說著說著,突然失笑出聲。「瞧我說的,還像個大生意人似的。」
「不難想像你以前在幾家鋪子里呼風喚雨的情況。」溫都兒笑著說道。
「好漢不提當年勇,彼時下頭有人可管,現在連自己的肚子都管不好。」戚無雙拍拍干癟肚皮自嘲著。
「我相信你有本事再闖一番事業的。」溫都兒說道。
「我明日就到鎮上找份工作、掙掙銀子,順便看看哪里能寄賣你這‘茶巢’。」戚無雙看著那配著碎花。模樣圓胖可愛的‘茶巢’,愈瞧愈覺得這東西若是帶回花城,也能引起一陣風潮的。
也許她和藺哥哥的下半生就靠這個賺大錢也說不定。
「你真的要去找工作了?身體還行嗎?」溫都兒擔心看著曬黑了些,身形仍偏縴弱的戚無雙。
「砍柴燒飯全沒問題。」戚無雙一拍胸脯,挑眉說道。
溫都兒回以一挑眉,兩人相視哈哈大笑了起來。
昨日手無縛雞之力的兩人,合力拖了截樹木回來。偏偏兩人四手還拎不起斧頭,好不容易抬起來,刀鋒一歪就差點砍到戚無雙的腳。
在兩個女人大笑聲間,黑寶突然一躍而起朝著遠方大叫起來。
汪汪汪!
「有人來了。」溫都兒知道這種叫聲是黑寶的警訊,她馬上起身走向屋里。
「這黑寶著實厲害啊!」
「大人,那姑娘就在那里,長得跟這畫里的人有些相像……」
村里嗓門最大的瑤嬸,揚著半里之外便能听見的聲音,人未見聲先到。
溫都兒臉色一變,知道是官差來找人了。這兩個月以來,她靠黑寶閃躲過不少次官差的追捕。赤木罕家大勢大,能動員到金羅國的官兵找人原不是難事,只是他究竟打算大費周章地找她到何時。
直到找到她為止!溫都兒想起那對比礦石還固執百倍的黑眸,心里一陣疼、一陣喜。
他曾說過,一輩子都不許她離開他。誰知道他的一輩子太短暫,竟要將她……
溫都兒驀打一陣冷顫,不願再想。
「這人為何這麼固執?害我又得搬家了。」溫都兒喃喃自語地說道,領著黑寶就準備到林里的藏身地洞,待到官兵走後,就要打算夜奔離開了。
戚無雙听那口氣,雖是怨滿,卻又有著幾分依戀,于是多少懂了溫都兒逃離的也是一場愛怨糾葛。
經過這段時間相處,戚無雙自然知道一些溫都兒的經歷,曉得她是為了逃避西沙國主子才帶黑寶躲至這金羅國的,只是溫都兒卻不曾提過她與主子之間的情感。
只是,溫都兒才在這「青石鎮」落腳不過一個月,又要開始閃躲,實在也不是辦法。
「你先進屋,拿點東西塞進肚子當成孕婦,我來應付吧。」戚無雙拍拍溫都兒的肩膀說道。
溫都兒朝戚無雙感激地點頭,領著黑寶,轉身進了屋。
戚無雙故意將門半敞,自己則坐到門前的一塊石頭上,雙眸故意半垂著,還低頭輕咳幾聲。
身穿青紅雙色衣袍的官差走近時,一見到這病弱書生,心里多少便先松了防備。
「喂!你有沒有見過這樣一名女子?應當是一、兩個月前從西沙國來到這里的。找到之後,有賞金百兩。」官差拿出畫卷遞到戚無雙面前。
戚無雙看著那張將溫都兒嫻雅神態描繪得十足精巧的畫像,也只能說幸好溫都兒面貌其實並不搶眼,如今再換上金羅國的發式、衣著,也似乎就不那麼相像了。
「官差大哥……這名女子可是什麼要犯?該不是躲到咱們這村里了吧?」戚無雙佯裝出害怕的神態。
「要犯倒不是。只是,上頭吩咐我們如果找到這位姑娘,要以待客之道請她回去……」官差才說了兩句,便不耐煩地瞪了人一眼。「你這不男不女的瘦皮猴問這麼多做什麼?」
「我只是覺得畫像里的人倒和我妻子有些神似。」戚無雙說道。
此時,人在屋里的溫都兒一听,心跳差點停止。為了賞金,戚無雙意要出賣她嗎?黑寶察覺出她的緊張,咧嘴露出一口利牙,準備隨時要攻擊。
「你妻子在哪里?」
「我去找找喔。」戚無雙佯裝虛弱地扶著石頭站起來,嘴里喃喃自語著︰「我和我妻子結縭多年,現在懷有五個月身孕,不知是否她曾施恩于人……」
「呿,你這是見錢眼開嗎?我們找的是剛到金羅國內的年輕姑娘,誰要找一個懷胎五月的婦人!」官差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轉身就要離開。
「各位官差瞧瞧也無妨啊……等等我啊……」戚無雙苦苦追趕在後頭,還故意不小心跌了一跤。
「你以為我們時間太多嗎?」官差不客氣地回吼一聲,很快便不見蹤影。
待得官差們身影走遠,戚無雙這才松了口氣,對著屋里說道︰「沒事了,可以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