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過譽了。我是南方人,自然用南方菜待人。」耶律烈還允過她,若是找著好廚子,便要開間客棧飯館讓她一解鄉愁。「不知華媒婆今日上門,有何貴事?」
「唉啊,我原本是有些話想托您轉告,只是您身分與尋常管事不同,老朽並不知情這些話能否傳達至城主耳中。」華媒婆始終笑著。暗暗評估著這李姑娘可否有登上正室的野心。
「您但說無妨,若我公私不分,城主又豈會讓我把持府內諸事呢?」李若水維持著一貫淡笑,也不動怒。
「董王爺說他與城主也算舊識,想邀請城主三日後至王府品茶。」
耶律烈大步走進廳堂時,正好听到華媒婆這樣說。
「我不去。」他神色一沉,走到李若水身邊坐下,握住她冰涼的手。「手怎麼冰成這樣?來人,還不快送上暖火爐。」他大吼一聲,嚇得婢女們急忙落荒而逃。
「我說城主啊……」華媒婆陪著笑臉,一張嘴笑咧到臉頰兩邊,佯裝沒看見他對李姑娘的呵護,「您如不想到董王爺那兒,也有其他郡主們等著您青睞呢呢!以您的身份財勢,還是得選擇一位名門淑女匹配……」
「你可以走了。」耶律烈重重一拍矮幾,肩臂肌肉僵硬得像是隨時都要炸裂開來一般。
「當初您也不排斥老奴上門來跟你說婚事的,今日便也請賞給老奴一個面子吧!這些王府閨女們的名冊、畫像,我就擱在這兒了……」
華媒婆放低聲音,悄悄把冊子擱到耶律烈手邊矮幾。
「我不需要!」耶律烈將冊子往地上一掃,冊子啪地一聲重重砸落于地。
「您別發火,我也是一番好意……」華媒婆笑得尷尬,低頭猛搓著手。
「冊子與你無冤無仇,何必亂出脾氣呢?」李若水望了耶律烈一眼,臉上表情淡然若水。
華媒婆倒抽一口氣,忍不住抬頭偷瞄了一眼。
只見耶律烈那對黑目像是要將人吞剝入月復一樣地狠瞪著李姑娘,但那李姑娘卻是不為所動地彎身拾起那本冊子,重新放回桌子。
「城主一定會詳讀此冊的。」李若水對著華媒婆說道。
「姑娘果真識大體哪!」華媒婆重新擺回笑容。
「誰許你喊她姑娘的!叫她「夫人’!」耶律烈臉色一整,倏地發出一聲雷鳴大吼,轟然到連屋頂都震動了。
華媒婆給嚇得雙唇顫抖,嘴巴一張一合的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給城主倒杯茶。」李若水對小環說道。走到華媒婆身邊。「我送您出去。」
「送什麼送,她是不認得路嗎?還是旁邊的丫鬟全都吃飽撐著,什麼活兒都不用干?」耶律烈再度把矮幾上那本礙眼冊子往地上一扔。
他扔得不過癮,愈想愈氣,干脆把矮幾也給抬起來往地上一摔。
一陣石破天驚的摔落聲之後。所有人全都變成了木樁,嚇得一動也不動,只有李若水仍站在原地,靜靜地望著他。
耶律烈懊惱她的平靜,卻對自己的情緒不穩感到更加憤怒。
「奴婢送華媒婆出去。」小環急忙上前說道。
李若水稱許地對小環點頭,走回耶律烈身邊,她再度拾起那本冊子,澄朗朗眼神直視著他。
「你如果有心要納正室,便應當赴董王府宴會。」她臉上很平靜,指尖卻直發麻,心里直想著要把冊子撕個一干二淨。
她沒有那麼寬宏大量,她只是忍著忍著忍著……忍到不能再忍為止。
「你就這麼高興我納別人為正室?」他一躍而下榻邊,怒氣沖沖地走到她面前。
「這事我們先前便討論過了。難道我哭啼一番。你便會改變心意嗎?若不是,我又何須再往自己心上插刀。」她努力地想將呼吸控制成平穩,不料太用力的結果,卻讓全身都不停地顫抖著。
「你……受苦了。」他捧住她臉龐,愛憐地說道。
她雙唇顫抖地瞪著他,忽而舉起那本冊子,沒頭沒腦地打著他的肩臂,淚水忍無可忍地決堤而出。
「對!我受苦了,都是你這個人惹的禍!我原本沒有什麼期望,就是你太寵人,讓我的心奢求得太多,我現下才會這麼難過!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耶律烈牢牢抱住她,雙唇親吻著她的淚水,心都碎了。
要如何在不能違背對娘的承諾之下,珍惜眼前人、不讓她受委屈呢?耶律烈恨不得敲開自己鈍直不懂轉彎的腦袋。
耶律烈的下顎頂住她發絲。健臂不顧她掙扎地硬將她捆在懷里。他張開口,記憶像刀片般地刮出他的咽喉,他听見自己說道——
「我是遺月復子,我娘為了扶養我,在貴族人家吃過很多苦。那些王族不過是因為她動作稍慢,便把她罵得豬狗不如。她甚至曾因手掌龜裂勾壞了緞鞋上絲線的這種小事,被甩了一巴掌而聾了一只耳朵。貴族有什麼了不起,全是一堆靠著皇帝銀子過日子的米蟲,他們憑什麼糟蹋我娘……」
他用力閉上眼,不許眼里熱氣聚集,卻止不住全身顫抖,只好將她擁得更緊。
李若水緊握住他的手,替他流著他不願落下的淚水。
「你娘過世時,你已經發達了嗎?」她問。
「我手邊有第一筆銀子時,她生了場大病,沒熬過就升天了。我在她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對著她許過誓,這輩子一定要娶個王族之妻,替耶律家光耀門楣。我娘是听完而咽氣的,那表示她信了我的承諾……」
耶律烈低頭撫著她的臉龐,不舍地吻著她的淚。
她攬著他的頸子,淚水卻沒法子停止奔流。听了這些話,她知道自己再沒法子閃躲了,得心甘情願地看著這個男人迎娶其他女人為正室了。
罷了,為了這個愛她至深的男人,委屈也算不得什麼了。她只願他開心如願,因為他亦是如此待她的啊!
她揚眸望著他,他正皺著眉,滿臉的煩惱。
「你好好圓滿對你娘的承諾吧!」她撫住他揪結眉心,知道他性子耿直,這事是一定要做到的。
「你……說什麼……」
「我圖的不過就是你待我的一顆心。如今知道你想迎娶貴族之女是為了遺願,那麼我也不計較什麼了。」這話是用來安慰他的,但只要他得到了安慰,她的苦全都可以忍著。
畢竟他吃了比她更多的苦哪!
「你不該待我這麼好。」他啞聲說道,眼眶不爭氣地發熱著。
「這話該由我來說。」她撫著他的臉龐,只是笑著。
望著她這一笑,耶律烈的淚突然奪眶而出了。他慌亂地把臉埋入她的頸間,熱淚卻不听使喚地繼續奔流著。
若水方才那一笑,與他娘臨終前的一笑,多麼相似哪!她們不過就是希望他能快樂過日子罷了。
「烈……」她見他竟哭得如此傷心,心也慌了,只好更加用力地摟著他。
「我沒事。」他啞聲說道,漸漸平復了情緒。
「城主、夫人,守城衛士通報。夫人的爹娘已經來到城外了。」小環氣喘吁吁地跑,邊喊到門口。
「你不是說他們明日才會到嗎?」李若水驚喜地一抬頭,抹去淚痕後,馬上就要往廳外走去。
無奈心太急,竟絆到腳,身子搖晃了一下,幸虧耶律烈攬住她的腰,穩住了她。
「我怕他們今日到不了,你又要擔心了。」耶律烈取來素帕拭淨她的淚痕,笑著說道︰「把臉給我擦干淨,我可不想讓他們以為我欺負了你。」
李若水一笑,拿走他手里帕巾,踮起腳尖也為他拭去淚痕。
「我會告訴我爹娘,你不會欺負我,只有我欺負你的分。」李若水嫣然一笑後,拉著他的手一塊跑出廳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