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姑娘果然好學問……」卓文風難得遇到女子知音,好興致地與李若水聊起話來。
李若水難得遇到願意同女子談詩論藝之人,唇邊不由得泛起笑容。
耶律烈瞪著她的笑容,馬上橫眉豎目了起來。他為她而來,她卻在和別的男人談笑風生,還說一堆他听不懂的鬼詩?
他書讀得不多又如何?除此之外,她想要什麼,他沒有辦不到的。
「我們那里飯後總有些余興節目,怎麼這里就是呆坐著吹冷風嗎?」耶律烈存心找麻煩,就是不要他們好好說話。
「朱姑娘琴藝非凡。」李若水連忙說道。
「小女琴藝確實不凡,便連當朝太後都曾經夸贊她……」朱信拈須而笑,對于夸贊獨生女完全不遺余力。
「我一听琴聲便想睡。」耶律烈老實地說道。
朱芙蓉臉色一沉,臉上已經毫無笑意。她要是不除去這個讓耶律烈分神的李若水,她便不叫朱芙蓉。
一旁的卓文風卻是強忍住笑意,覺得這耶律烈果然是個真性情漢子。只是這般真性情漢子,又何必同他一樣,為著匹配良緣,委婉曲折上門拜訪朱府小姐呢?
莫非是為了……
晉王望著耶律烈,而耶律烈正望著李若水。
朱芙蓉一見所有人目光都不在她身上,她揪緊繡裙、雙唇顫抖地說道︰「爹,女兒身子不適。」
「唉呀,一定是吹風著涼了,還不速扶小姐回房。」朱信急忙催促著奴婢。
「我陪小姐回房。」李若水輕聲說道,隨即站起身。
「才說沒幾句話就要回去,這便是你們待客之道?」耶律烈板起臉,仍舊不遺余力的找麻煩。
「今晚風大,待得日暖風好時,小女子必當奉陪。」李若水語氣一沉,冷冷地瞪著耶律烈。
耶律烈一挑眉,倒也不跟她多計較。她走了也好,反正他喝酒吃東西、寒暄客套得也累了。她一離開,他正好可以把話說得清楚,屆時瞧瞧她還能再躲多久。
「女人家全都退下也好,以免擾了男人大口吃肉喝酒的談話興致。」耶律烈粗哼一聲,拿起酒壺便咕嚕嚕地全喝光。
不知何故,耶律烈這話讓李若水心里閃過一陣不安。
她揚眸警告地看向耶律烈,他佯裝沒瞧見,倒是一旁卓文風眉頭擰了起來——這李若水怎麼愈瞧愈覺得與他自己有幾分神似呢?莫非他酒喝多了嗎?
「不是要走嗎?干麼還在這里吹冷風?」耶律烈粗聲催促著,蒲扇大掌不耐煩地往外揮著。「快走。」
李若水伴隨著臉色如紙的朱芙蓉一並離開庭園。
待得她們身影走遠後,耶律烈便起身大步走到朱信面前,雙手握拳行了個大禮。
「在下想跟朱爺商討一人……」
李若水不知道百花園里此時正因她而起的喧囂,只是無言地陪伴朱芙蓉回到居住院落。
才踏入「芙蓉院」前庭,朱芙蓉便揚手給了李若水一個耳刮子。
李若水被打得耳朵轟轟作響,接連後退了好幾步。
「野蹄子!」朱芙蓉咬牙切齒地說道。
「我並無任何失禮之舉,請小姐自重。」李若水搗著熱辣辣臉頰,怒眸一瞪,也顧不得要裝出溫善模樣了。
竟敢打她!李若水黑眸噴火,惡狠狠地瞪了回去。
朱芙蓉被李若水黑幽眼珠子看得心頭發毛,驕縱脾氣一來,又想舉手用人巴掌。「現下便大義凜然了起來,剛才與耶律城主及晉王談笑時,怎麼不裝出貞節烈女之態……」
「請自重!」李若水反掌扣住她的手腕,大喝一聲。
「來人啊……打人啊!」朱芙蓉大聲嚷嚷了起來。
李若水不屑地放開她的手,冷冷地看著她。「除了仗勢欺人、胡亂撒野之外,你可以說些人話嗎?」
「你……」朱芙蓉被她的咄咄逼人嚇到,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不要臉……沒有美貌,便想以眼神勾人。你這般身家背景、這張臉孔,若不是有狐媚心機,怎能……」
「耶律城主。」李若水看著朱芙蓉身後說道。
朱芙蓉倒抽一口氣,立刻柔弱地搗住胸口,彎身蹲伏于地上。「……我剛才是怎麼了?好難受……快來人啊……」
「小姐不到戲班里演戲,還真是可惜你的天分子。」
李若水冷冷瞥她一眼,快步離開院落。待得朱芙蓉發覺自己被騙之後,她已經快步走出院落。
「你別以為事情就這麼了結!我朱芙蓉可不是你一介賤民所惹得起……」朱芙蓉對著她身後,尖聲叫罵著。
「給我閉嘴!我明日便離開這朱府,從此不再為你這五斗米折腰。」李若水霍然一旋身,氣勢逼人地讓她閉上了嘴。「你一個名門閨秀,居然要夫子伺候你穿衣喝水、還得應付你的口吐惡言。你若不想我四處宣說你平素的惡形惡狀,日後最好別再胡亂撒野!」
李若水言畢,又瞪了朱芙蓉一眼,確定她真有懼意之後,這才大跨步地離開院落,前往房。
太好了,她這牛脾氣控制不住,又丟差事了。
李若水咬緊牙關,握緊拳頭,氣惱到只想捶胸頓足!明明已經忍了半年,再忍幾個月,便可得到年節東修了。
朱芙蓉不過是打了她一巴掌!為了爹的醫藥費,那刁女便是出手一拳,她也該忍下的。
李若水舉手擦去滑落的激動淚水,找了個嫵人角落,用盡全力地拚命跺腳。
都是耶律烈惹的禍,若非他明目張膽,她又怎麼會被視為眼中釘!
李若水重重咬住唇,不許自己再流淚。她沒有哭泣的時間,自怨自艾不是她的行事風格。
她走進房里,找著廚娘,簡單地說了方才之事,並告知即將離去訊息後,她幫忙廚娘試完了幾道菜色,接著又替婢女瑞金畫了幾個鞋面,待得外頭已敲起子時梆鼓,這才依依不舍地與眾人道別。
拖著疲累身軀回到僕役房的最後一間獨居小房,簡單鹽洗後,李若水開始收拾衣物。
一個軟布包,便是她如今全部家當了。
她坐在床沿,微弱燭芯在她胸前晃出一道道不安黑影。
此時她該慶幸還是怨惱呢?因為她很清楚,就算她走投無路了,耶律烈總會給她一條生路的。
叩叩……
敲門聲突然響起。
「誰?」李若水驚跳起身,倏地回頭看向銅鏡,確定自己臉上麻子沒被洗去後,上前再問一次。「哪位?」
門外沒人應聲,李若水開門,門外空無一人,只在地上擱了張紙條。
她拾起字條,上頭寫著——
子時,八角亭外小門見。
誰送來這紙條?是耶律烈嗎?
李若水胸口一悶,一想起他,心頭便有千百種情緒。
她不認為他會做出這種偷偷模模的事,他比較有可能一腳踹開房門,大刺刺地命令她跟他走。
李若水愁容里突然綻出一個笑容,只覺得自己實在太了解他了。
那麼是誰約她三更見面呢?
「李姑娘,你還沒睡啊?」出門解手的一名丫頭,睡眼惺忪地看著她。
「正要去睡呢!」
李若水手里緊揪那張字條,慢慢退回屋里,知道今晚將會是個無眠之夜哪!
三更時分,李若水手提紅燈籠推開八角亭外小門,一陣寒風朝著她顏面刮來。
她緊攬著薄薄斗篷,雖是穿了三件衣服,在寒風里她還是冷得直打哆嗦。
大風吹得她手里紅燈籠搖搖晃晃,像是隨時都要熄滅一般。
李若水倚在小門邊,踮起腳尖眺望著遠方。
「李姑娘嗎?」
一旁草地傳來幾聲窸窣,教李若水的後頸泛起了一陣寒意。
「閣下是?」她力持鎮定地轉過身。
一塊黑布罩住李若水的口鼻,一記快掌砍向她頸後,什麼話都來不及說,人便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