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當真因為她對他之在乎而開懷嗎?會不會這只是他一時酒醉之失態激動呢?
可她不能冒險待著,她和肚子里可能成形之孩兒,冒不起這般風險哪。
「別哭……」他低聲說道。
華紫蓉聞言,這才知道自己正流著淚,她眨眼想看清楚他,淚水卻是怎麼樣也眨不干。
西門豹打橫抱起了她,她則將面頰貼于他胸前,听著他心跳咚咚咚地傳至她耳里,淚水至此方慢慢地斂干了。
待到兩人並肩躺于長榻之上時,他們牢牢互握著手掌,不曾有過一刻分離。
「睡覺吧。」華紫蓉心頭情緒百轉千回,只敢閉眼,不敢讓他瞧出端倪。
他與她之間既是如此曖昧不清,她更應當要盡早離開才是。
走了,才能弄清楚他待她的那顆心,究竟是能陪得她一月、一年或是一生一世哪。畢竟,他上不了蒼山,被逼急了之後,總該要露出一些真心才能尋得回她吧。
西門豹醉茫著,絲毫未覺察到她身子今日異常之冰冷。
他只是側身撫著她容顏,再悄悄地伏上她娉細肩頭臥著,只覺呼吸間全是她身上淡淡甜味,唇邊便漾起笑意,呼吸亦漸漸變得平穩、緩緩地沉入夢鄉里……
這一晚,他睡得極好。
她卻是一夜未能成眠。
翌日一早,華紫蓉一如往常地先行起身下了榻。
她站在床邊靜靜地看了他許久,幾次想轉身,卻總是跨不出腳步。
「再陪我多睡一回。」西門豹惶忪杏眸半揚,握住她的手,唇邊笑容誘人。
「我不想躺了,你再多睡一會兒吧。」華紫蓉俯低身子,溫掌撫著他冰冷面頰,語調輕淡地說道︰「我去讓灶房熬些醒神茶來給你,你醒來時得記得暍。然後,我得到華家布莊走一趟,用完晚膳後才會回來。」
「我等著你。」西門豹一笑,側身在她掌間烙下一吻。
她勉強一笑,強壓下哽咽沖動。
彎身為他覆好被毯,再看他一眼後,她起身離開西門豹身邊,走出寢居之門,走出西門府。
若他真有心,那麼她等著他追來。
第十二章
蒼山一近傍晚,山嵐便氤氳了整座山林。入夜之後,迷蒙霧色加上滿山郁林,遠看便是團團黑霧,陰森地讓人不敢擅闖。
此時,華紫蓉與姊姊坐于庭院之間,望著天上那輪仍然亮如銅鏡之滿月,她絞著雙手,心里其實總有股不安穩之忐忑感受。
離開西門豹後,在朱富江安排之下,他們每日皆換上一組快馬,加上蒼狼先前指示過她通往蒼山捷徑,他們只花了七日便抵達蒼山。
三日前,華紫蓉被姊夫接入蒼山石堡之後,她沉睡了一日一夜方才醒來。而後石堡里的大夫幫她把了脈,確定她已有一個多月的身孕。
在確定了這事之後,她心里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她其實頗篤定西門豹會追上來,只是——
她雖早他一些出門,可他行動敏捷,若是快馬趕來,算算路程也該到達了哪。華紫蓉喝了口茶,卻蹙起眉,生怕他在路上遇著了什麼未知意外。
「妹妹,你當真不給他捎個消息嗎?」華澤蘭握著妹妹的手,柔聲問道。
「我會來找你,這事應當是誰都能料到吧。」遑論是精明如西門豹呢。
「但蒼山可不是誰都上得來啊。」華澤蘭長嘆了口氣,怎麼會沒看出來妹妹記掛著西門豹之心思呢?
「就是要他吃點苦頭,誰要他那樣待我,要我多在乎他,卻又夜夜和女人廝混。」華紫蓉說到此處,仍是不由得惱怒地微噘起雙唇。
「你不是告訴過我,你猜想他是因為怕失去你,因此才……」
「我離開,就是為了給他一記當頭棒喝!我陪在他身邊也有一段時日了,他若真有心,便該好好想想法子留住我,而非鎮日借酒裝瘋哪。」她斬釘截鐵地說道。
「但他知道你的心意嗎?」
華紫蓉一怔,驀抬眸看向姊姊。「姊姊意思是?」
「他若以為你不過是因為受他脅迫而不得不待在他身邊,那他自然沒法子對你安心,總是會想試探你一番啊。」
「我若是不在意他,何必對他說了那麼多事?何必盼得他能走出心防,重新做個好人呢?」她搖頭,不認為會有這般情形發生。
「你性子原就古道熱腸,興許他覺得你待他並無不同。」
華紫蓉皺起眉頭,認真地想了一回,繼而用力搖了搖頭。「這人可精明了,總是誰眼色才多動些,他便能猜到心思了,又怎麼可能不知情我的……」
「人若太在乎,眼楮便像被蒙上一層紗,怎麼樣也覺得瞧不真切。總不免會希望能鬧得你發發脾氣、生些妒意,那樣才像是在乎他哪。」
華紫蓉聞言,忽而不安了起來,只得絞著雙手,喃喃自言地說道︰「總之……他這些時日欺壓我不少,我讓他多費點心思也是理所應當之事吧……況且,我還讓朱富江守在蒼山附近,也算是給了他一點線索,不算太為難他……」
「西門豹中箭!」
一陣響徹雲霄之雄渾低語,霎時飄上山頭,打斷了姊妹倆之對談。
「什麼?」華紫蓉臉色頓時慘白,即刻起身往外狂奔。
地上染了霧氣,正是微濕,華紫蓉雙腳不免打滑了一下。
「小心!」華澤蘭急忙扶住她身子,撐住了那一跤。
「他們在哪?在哪?」華紫蓉急得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心神不寧地左右張望著。
「跟我來。」華澤蘭扶著她,並肩走到石堡大門前。
不一會兒之後,蒼狼莫稽後背抬了個人,健步如飛地跨步上來,朱富江則是氣喘如牛地跟在後頭。
華紫蓉一見到西門豹肩上插著一枝羽箭,以及他身上汩汩流出之鮮血,她心一急一痛,雙膝險些撐不住身子,竟是靠著姊姊之扶持才能走到他身邊。
「他怎麼了?」華紫蓉顫聲問道,目光定于西門豹慘白面容上。
「蒼山之間機關重重,他只中了一箭,便被我發現了,算是命大。」莫稽粗聲說道,繼續抬著人往石堡里頭走去。
莫稽才在華紫蓉房里臥榻上放下了西門豹,鮮血便從他明黃綢衫一路流至潔白被褥之上,紅艷得讓人心驚膽跳。
「姊夫,可否為他取出箭頭?」華紫蓉坐上榻邊,握住西門豹冰冷手掌,小臉竟與他如出一轍地青白無血色。
莫稽點頭,拿出一把薄如蟬翼般利刃,在蠟燭上將利刃燒成通紅。
「寵奴兒……」西門豹微睜開眼,低喃了一聲。
「我在這、我在這!」華紫蓉牢牢地握著他手掌,即便凍得一顆心都痛了起來,卻依然不願松手。
西門豹嘴角顫抖著,沒答話,只是奮力揚起一雙亮眸緊盯著她。
「壓住他的肩。」莫稽命令道。
華紫蓉與朱富江聞言,一人一邊制住西門豹肩膀。
「啊!」
當莫稽利刃劃下之際,西門豹身子整個痛拱了起來。華紫蓉淚流滿面,心痛得冷汗涔涔,像是那把刀割入的是她的血肉一般。
莫稽拔出弓箭後,華紫蓉馬上自懷里取出金創藥抹上西門豹傷口。所幸,不過幾次呼吸時間,血流便止住了。
華紫蓉一撫西門豹的額頭,只覺他全身冷得像冰,急忙將一旁毯氈全都覆到了他身上。
朱富江亦是連忙從懷里掏出補氣丸藥,遞到西門豹唇邊。
西門豹以舌尖嘗了下味道,張口將丸藥咽下了,但他依然雙頰慘白,全身也不停地顫抖著,再看了華紫蓉一眼後,他閉上眼,竟像是昏了過去一般。
華紫蓉心急如焚,舉起衣袖,拭著他額上不停沁出之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