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過身,逃難似地在長廊奔跑著。
長廊兩側飛虎卒站得筆挺,沒人分神看她一眼。
「緋雪?」殊爾哈齊手里拿著完顏術交代之書卷,才跨上長廊北邊,便看見緋雪臉色慘白地站在其間。
「你怎麼在這?」殊爾哈齊訝異地上前一步。
「我有事想告訴完顏術,正巧王嬤嬤要送點心過來,我便接過了手。」君緋雪仍端著木盤,幾碟點心卻不停發出撞擊聲。
殊爾哈齊見狀,急忙上前接過茶盤,招來了一名僕佣代為送入後,他拉著緋雪到一旁樹下,低聲問道︰「你臉色怎麼這麼差?」莫非她听見了什麼?
君緋雪猛打了個哆嗦,置于身側的小手,因為強忍著顫抖而悄悄地緊握成拳。
「我……我听見皇上要招完顏術為駙馬,而他欣然同意了。」她聲音淒絕地說道。
「不可能!」殊爾哈齊大聲說道。
「我親耳听見的。」她一張小臉失了血色,緊抱住雙臂,只覺得眼下冷得她完全沒法子思考。
「我們早知道皇上有這番心意,但完顏術不願意,是故當時才會帶著你到中原去避風頭的。」殊爾哈齊急忙想為頭兒解釋一番。
「知道皇上有這番心意與皇上親自來訪,畢竟是兩回事。皇上命令,他不可不從啊。」她知道不該怪罪完顏術,也明白他定然是情非得已,可她心窩上的揪痛,就偏偏不是那麼一回事啊。
君緋雪低著頭,小手揪著衣襟,痛苦地喘著氣。
殊爾哈齊沈默地望著君緋雪,卻想不出話來反駁她。皇上親自來訪,事態確實非同小可啊。
「他絕不會辜負你的,義父也不許他對你始亂終棄。」他大聲說道。
「義父,我知道他不會辜負我,只是……我日後要用什麼面目去面對公主——他的妻子呢?」君緋雪身子微彎,心若刀割哪。
「這……這……這……唉!」殊爾哈齊結巴了老半天,卻還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義父,我身子不適,先回房休息。」她不想為難義父。
「好好好,身子不適就快些回去休息。」
君緋雪對著義父點點頭,勉強勾起一笑,像抹游魂似地飄過花圃,走向她的院落。
在踏過角門,確定義父看不到她的身影後,君緋雪呼吸困難地彎,小手輕捶著胸口。
好痛……好痛啊……
她顫抖的手自懷里拿出娘留給她的荷包,里頭裝了王大夫為她調制用來治療心疾的天香丸。
咽下紅色藥丸,淚珠兒雨水般地滴落于荷包之上。「娘、姊姊……我該怎麼辦?你們現在在哪呢?」
如果皇上指婚這件事情早點發生,或者她能接受得坦然些。那時,她內疚于自己未能替完顏術傳宗接代,多少都能找到理由來說服自己讓他迎娶公主進門,可現下——
她有了身孕啊!
王大夫方才說她肚子里已有了小女圭女圭!她方才甚且還懇求著王大夫先按捺著這個消息,她要親口告訴完顏術啊。可如今……,知道自己懷有身孕之狂喜,竟成了一種椎心折磨啊。
君緋雪閉著眼,淚水從眼角滲出。她扶著牆垣站起身,望著園子里的一切,突然不知道何去何從了。
要她懷著身孕,看著他張燈結彩迎娶公主進門——她,辦不到。
她甚至連待會要面對完顏術,她都辦不到了。
一會兒皇上離開後,他便要跟她說他要迎娶公主了嗎?萬一他是笑著對她說出這些話的話……
不——她相信他是絕對不會傷害她的!君緋雪搗著耳朵,無聲地張口吶喊著她的苦。
她沒法子再待在這里了。
君緋雪揪著手里荷包,飛快地逃進她的屋子里。找了個名目遣開了丫頭、婆子,簡單收拾完東西後,她披了件斗篷,將包袱藏于其下,又匆匆地走出屋子。
愛院里,僕佣們正三三兩兩地聚集討論著,究竟是何方神聖到了府內,自然也沒人攔著她。後門護衛們一見她要出門,也只是簡單地詢問了下去處。
君緋雪扯了個謊,說她想到附近民居去拿一份繡花鞋樣,而後便走出了王府。
她走得急迫,在曬得發燙的黃土地上跌了幾跤,摔出了一些淚水。她不敢回頭,怕一回頭,就會亂了思緒,完全不知該何去何從了。
並不是真的想離開完顏術,她只是還需要一些時間,才有法子對他的「婚事」做出強顏歡笑表情。她絕不能讓完顏術看到她的眼淚,也萬萬不能在他大婚前讓他知道她已有了身孕。
否則,他是那麼地疼惜她,萬一為她出言頂撞了皇帝,那他焉有命在呢?
她愛他,所以絕不能讓他有任何生命上的危險。
只要她在他準備大婚這段期間,不待在王府里,他便無須看著她的愁眉苦瞼,也不會因為心疼她而拒絕婚事了啊。
她此時的短暫離開,無疑是當下最好之處理方式哪。
頃爾,君緋雪走入村子里,找著一戶十分清楚金漢邊境捷徑之漢人商戶,給足銀兩,找了輛車馬快速地載著她離開了這處傷心地,朝著中原雨花院前進。
第九章
正當君緋雪坐在簡樸車廂上,繞過崎嶇小徑急著要趕到中原密州時,完顏術王府正送走了皇帝。
完顏術和殊爾哈齊站在門口,目送著皇上車輦,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
完顏術笑著走進府邸,快步便朝他的院落走去,急苦告訴君緋雪關于眼下的天大喜事。
「皇上這趟來是為何事?你快說啊!」殊爾哈齊心急如焚地擋住了他的去路。
「果然咱們拖延了這段時日是有成效的!」完顏術一瞼欣喜若狂地重拍了下他的肩膀。「蕭肅那小于果然爭氣,文韜武略全都行。我才跟皇上提了他的戰略甚有遠見,皇上便告訴我,蕭肅日前上了個摺子,是關于『猛安謀克戶』的勸農之計,皇上大為贊賞。至于哈思虎的事,我也全都提了。」
「你……你竟全提了!你樹立了個敵人不提,萬一惹得聖上不快,砍了你的頭,那該如何是好!」殊爾哈齊臉色青綠地大吼出聲。
「放心吧!」完顏術樂得仰頭大笑,霸峻五官染上一層喜色。「皇上是個仁君,對于我與公主婚事,他並不勉強。」
「可緋雪說皇上要為你指婚啊!」殊爾哈齊打斷他的話,大吼大叫著。
「她怎麼會听到我和皇上的談話?」完顏術豐唇一抿,沈聲追問道。
殊爾哈齊將他遇到紼雪一事,簡單地說了一回。
「糊涂!」完顏術驀地咆吼出聲,聲量驚人。
樹梢上的一捧落葉,被他的嗓門這麼一震,啪地全掉到了地面上。
「那你還不快些去跟緋雪解釋一番!」殊爾哈齊疾聲催促著他。
「她身子明明不舒服,怎麼還接了僕佣工作,怎麼就沒有人出來阻止她嗎?萬一半途昏倒了,出了狀況……」完顏術一路怒吼吼地低叫著,手臂上青筋畢露,恨下得把君緋雪抓起來搖撼一番。
斑壯身軀狂風般地掃入他的屋內——沒找著人。
他教訓了丫頭、婆子一頓,在得知了君緋雪是在讓王大夫診完脈之後,便執意要沖出去找他後,完顏術的心里于是閃過一陣不好預感,立刻差人去找來王大夫。
一定是她的身子有什麼狀況!否則她向來是個極識大體的人兒,絕不會在他有賓客拜訪時,還前來打擾哪。
完顏術加快步程定向她住的院落——里頭依舊空無一人。
他咆哮著召來了全莊院之人,最後從後門護衛口中問到了她的行蹤後,馬上派了一隊人到村里探消息。
「你們竟由著她一個弱女子獨自出走,要是她有了任何閃失,誰來擔當!我不交代過她身子不好,走到哪都要有人跟著,全都把我的話當成耳邊風嗎?全給我出去找人!找不著人,你們也都別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