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術正單腳箕坐在長榻上,烏發披散一肩,久未修剪的胡髯胡亂在臉上飛揚著,濃眉下的怒眸于是更顯惡凶了。
他瞪著她縴雅美顏,卻是越看越心煩。
殊爾哈齊今天一早便同他說過,回王府後要幫君緋雪招一門親事,害他明明打了勝仗,卻是整日都像火燒一樣地坐立難安。
「你跑哪去了?」完顏術大掌一拍,楊上茶幾險些被拆成兩半。
「我在外客廳那邊做些女紅。」
「你是我房里的人,誰敢叫你去做事?」完顏術濃眉一揚,稜角面容上之跋扈神色更加猖狂。
「是我自己去找大伙說話的。」她不想連累其他人。
「你是服待我的人,自己要知道分寸何在。」
「是。」君緋雪柔聲應道,也下和他爭辯什麼,橫豎她想去時,她還是會去的。
完顏術雙唇一抿,知道她這般沈靜可不代表心服口服。他哪一回回到府內時,她是乖乖坐在屋內等人的。
但她確實有一套本事,把他這屋里的食衣住行打理得樣樣妥當,讓他現下離開戰場時之最大慰借,便是想早早回到府里等著她伺候。
「你……」完顏術傾身向前,想逼問她關于招親一事之想法。
「緋雪姑娘,你要的東西送來了。」小廝領著一群人站在門口說道,打斷了完顏術的追問。
「送進來吧。」君緋雪輕聲吩咐小廝將東西擺到定位之後,又交代了他們退出時務必要輕聲緩步一些。
可別瞧這完顏術是個武夫,他在家中之講究程度,就名副其實地是位王爺。只是他府內這些年輕僕佣,以為他在沙場征戰吃苦耐勞慣了,便總是忽略了這一點。
她受到完顏術重用,也不過是比別人多了分細心、多了分用心罷了。這是娘自小所給她的教誨,她豈能不牢牢記得呢?
「王爺,請用茶。」君緋雪雙手將一只玉白瓷杯遞到他手邊。
「這是什麼鬼東西?」
完顏術的目光停在她那雙像是冰雪雕出的細長柔荑上,無法移開視線,恍惚問竟以為那玉白瓷杯上之皙色是自她的肌理傾流而入的。
「是調氣的鬚紅棗茶。」君緋雪站在榻邊,柔聲說道。
「調什麼氣,我已經是一肚子氣了!以為有一場硬仗可打,沒想到三兩下就攻下那個蒙古部落了。」
「少些傷亡,不也是件好事嗎?」她就是沒法子理解他在戰場上總是想找到勢均力敵對手之野心。
「婦道人家懂什麼。」完顏術不以為然地一撇嘴。
「您受傷了嗎?」她擔心的不過就是這事。
「右肩上有些小傷,軍醫處理過了,不礙事!」他左掌一揮,右掌拿起瓷杯,先聞味道是否討他歡心,而後再品了一小口。
嗯,味道果然甘甜。他眉頭漸緩,一口氣喝光了一杯。
「您上回也說不礙事,卻因為傷口沒處理好,發熱了兩天。」她柔聲提醒道。
「少羅嗦。」完顏術把杯子重重往幾上一擱,隨手拿起一卷兵書放到眼下。
君緋雪當真閉上嘴了,不過一雙水亮眸子,偏生還是固執地直盯著他的右肩瞧。
「一個黃花大閨女,怎麼下懂得害臊,硬是要看男子寬衣解帶呢?」完顏術啪地把兵書往旁一擱,濃眉一挑,黑眸一睨,嘖嘖有聲地說道。
君緋雪臉上飛紅一路散至耳根,卻還是牢牢盯著他的肩膀。
完顏術扯開腰問玉吐鵲腰帶,繼而拉松盤領,啪地扯下右肩衣袍。
君緋雪傾身向前,見他傷口果真愈合得不錯,這才放了心,拉攏他的衣裳,冰冷指尖在不意間拂過他的灼熱肌理。
完顏術微眯著眼,把她此時放心神態盡收眼底。無庸置疑,這個小女子關心他!但是她將他當成何等人關心?是王子抑或男子?
在他面前,她從不故作媚態,經常身穿下人們常著之樸素黑色棉衣。是他瞧不過她糟蹋天生容貌,才賜下了不少花羅織品給她。他瞧不出她對他是什麼心思,只知道以她的姿色,當個王妃都算糟蹋了。
完顏術皺起眉,卻仍然眼也不眨地盯著她瞧。
這張臉、這身影,每當他回府一回,便侵入他的心里一點。待他一經殊爾哈齊招親之舉刺激,便驚覺到自己心中竟住了個人兒時,一顆心早就被她蠶食殆盡,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君緋雪束緊了他腰帶,佯裝沒見到他肌壘分明之身魄,也佯裝不知情他此時一瞬也不瞬的視線。
「小的察看您的傷口,也是為了大家著想,免得您身體一不適,大伙就遭殃。」她輕聲地說道,離開榻邊,後退了一步。
「你這麼愛東問西問,就不怕惹火我?」完顏術大掌驀地伸出扣住她的下顎,一雙從不懂迂回的黑眸,牢牢地鎖住她清澈晶瑩的瞳眸。
「我怕什麼,我一無所有,也不怕失去什麼。」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她心一驚,卻是力持鎮定地說道︰「您弄疼我了。」
完顏術抽回手,瞪著她雪白肌膚上的兩道指印。
她一身細皮女敕肉,完全禁不得踫。有時不過才擦撞了桌榻一下,便會留下一道讓人在乎之青紫痕跡。
「請您閉眼,小的幫您淨臉。」君緋雪彎身在小廝拿來的溫水里沾濕了布巾,先幫他擦淨臉上的塵土。
完顏術盤腿坐起,緩緩閉上了眼。
君緋雪用布巾滑過他小山般的濃眉及剛硬鼻梁,還有他和柔軟二字完全沾不上邊的唇。他啊,渾身都像石塊般地硬邦邦,不需開口便夠凶神惡煞了。這樣的男子,就算想辯稱自己脾氣好,也沒人會相信吧。
君緋雪唇角噙著一抹笑,還真想不起他何時曾經對誰溫言軟語過哪!
無預警地,完顏術睜開眼,對上了她的絕美笑意。
他瞧得痴了,心魂全被她奪了去。可惜,她的笑意只是曇花一現。
君緋雪心慌地忙垂下眸,不明白他今天何來這麼多反常之舉。往常,都是等到她開口,他才會睜開眼的啊。
不敢讓自己多想,她執起他的手掌,放入溫水里,細心地一根一根搓洗著。
「我另外讓人幫您準備了淨身的水,待您淨身之後,我再幫您鉸發。」她一逕低著頭,在水盆問用布巾仔仔細細地洗過他大掌問的厚繭,還有那數不清的細小傷疤。
「這胡渣子刺得我難受!」他沈聲說道,瞪著她絲亮長發。
「我已經讓人為您準備好剃刀了。」君緋雪拭乾他的雙掌,側身打開一只絲質軟包,取出一柄金玉小刀。
听她一逕您啊您的,敢情只是把他當成主子?完顏術瞪著她溫婉側臉,胸口里激蕩著一股宣泄不去的郁悶之氣。
「我要你動手。」
「我不會。我沒做過——」君緋雪倒抽了一口氣,猛抬頭看他。
螓首微揚之際,紅長發絲于是拂過他的臉龐,留下一道蘭芷之香。
她渾然不覺,他卻是如臨大敵地心跳激昂著。
「你見我做過那麼多次,不可能不會。」他沈聲命令道,濃眉一皺,不耐地再說了一次。「動手。」
君緋雪拿著那把亮得晃眼的小刀,緊張地咬著唇。
完顏術正經端坐著,君緋雪偎在他身邊,現下就連他今天究竟哪里不對勁,都顧不得了。她只擔心萬一自己一個出力不當,刮傷了他,那該如何是好哪。
冰涼柔荑撫住他的左臉,刀子偎在他右頰扎人胡髯上。因為要專注施力,她只得更加彎低身子,一任如蘭氣息拂過他的臉龐而毫不自覺。
完顏術望著她的美目,置于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
喜愛的女人就偎在身旁卻沒法子伸手攫取,這根本是種非人道的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