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又對他笑了!
「姨,我娘呢?」白芙蓉眨著圓滾滾的眼珠,好奇地問道。
「你娘躲了起來,等你找她呢!我們走路輕聲些,到時候嚇你娘一大跳好嗎?」
白玉相握著五歲親外甥女的手,走入一座布滿了參天古樹的林子里。
「好!蓉兒最會找人了。每回娘躲在被窩里,總要被我捉到呵癢的!」
白芙蓉粉白的小臉映上了桃花的紅,甚是可人。
她最喜歡玉姨了,又溫柔又好看,不會像娘一樣亂發脾氣,而且還會和姨丈帶著她到處玩耍。師祖也是溫柔的好人!
可娘為什麼不是這樣?娘每個月總要帶著她匆匆忙忙逃離到下一個地方。
壞人老跟著她們嗎?白芙蓉打了個冷顫。
「蓉兒怕嗎?」白玉相握緊掌間的小手,放慢了腳步。
「姨在,姨最棒了!蓉兒不怕的。」
白芙蓉漾出一個笑容,很快便忘了煩惱。她跳過地上一根手臂粗的枝蔓,渾然不知白玉相早在入林前就在她二人的周身畫上了防魔封印。
這座林子里,古樹的藤蔓盤根錯節於唯一的小徑之上,那濃綠的枝芽黑葉擋住陽光的入侵,棵棵巨大的樹身上有的下只是風蝕之下的斑駁,那一層層的樹皮上皆生長了無數張邪惡丑陋的妖臉--或缺眼、或少鼻、或鮮血淋灕、或骨肉模糊……
這是一座森林,一座聚集了無數怨靈,卻也生長了無數助益修法仙草的魔魅之森。
五歲的稚娃不是當真不怕那些奇形怪狀且虎視眈眈的樹木,而是身為巫咸國里毫無法術的一名小丫頭,那些樹木看在她眼里就只是尋常樹木,充其量是長得可怕了一點的樹木罷了。
巫咸國的世界里,巫術等級愈高,眼中所見的世界也就愈真實。白玉相身為巫咸國「巫真」門派的首席弟子,自然是瞧見了那些陰靈吶喊,她不過是選擇了漠然以對。
「蓉兒,你娘和你提過你爹何時回來嗎?」白玉相低望著芙蓉將來必然傾國傾城的小臉,卻只尋到美麗姊姊的影子。
蓉兒的爹是誰一直是個謎,姊姊連她這個妹妹也都未曾提起絲毫。
「娘說爹到其它地方游玩,要很久才回來。」白芙蓉朝著姨又是甜甜一笑。
白玉相輕撫著芙蓉細軟的小臉,心神卻早巳飄開。姊姊在自己和夫君成親的第二天,便離家消失了整整一年,之後便帶回了芙蓉--
要她心中如何不疑心、不起疙瘩?
巫咸國已臻至發育期的男與女,若未曾正式婚配,便不得有肌膚之親,否則雙方功力皆會有所損傷。但,夫君不是巫咸國的男子,他是姊姊從忘河中救起且曾經有過一段愛戀的異國人啊……
姊姊帶著蓉兒四處旅游,一年內待在巫咸國的時間總不超過一個月,這樣的舉止言行怎能不讓她費心猜測。
「蓉兒,你娘說過她和你爹是怎麼認識的嗎?」她厭惡這樣用心算計的自己!
「娘跑出國玩耍,在大風雪里被爹爹救起,爹爹什麼都瞧不見,但爹爹照顧娘,娘說爹爹俊!」白芙蓉挨著姨香香軟軟的身子,閃過一顆臭臭的大石頭。異國人……大風雪哪……
心上的石頭落地,讓白玉相紅了眼眶。好傻的自己啊!她想起自己要夫君陪著姊姊出門采仙藥時,他唇邊揶揄的寵愛微笑--他知道她在意哪。
不能怪我啊,夫君。我和姊姊唯一的相似之處就是背上那北斗七星一樣的胎印,除此之外,任性又霸氣的姊姊,明艷得足以讓所有女子自卑哪。即使你後來選擇了我,但我如何能安?姊姊從小就不是個輸得起的人……白玉相在心中對夫君低喃。
「姨,快來啦!前面有一棵好大好大的黑色樹木呀!姨丈會不會躲在那兒幫蓉兒削竹蜻蜓呢?姨丈說他昨天新削的竹蜻蜓樣子挺特別,就跟蓉兒一樣好看喔!蓉兒和娘一樣愛蝴蝶喔!」
白芙蓉小小的身子興奮地拖著姨的手臂往前跑。
「別靠近那棵樹!」白玉相連忙穩住蓉兒的腳步,不讓她再向前。
「可是姨丈的衣服在樹旁邊飄啊!」白芙蓉皺著鼻子,不解地問道。
「他在樹旁邊!」
白玉相臉色一變,拉著孩子沖向那棵位在黑色泥淖間的陰黯巨木。
那是專門吸人魂魄的鬼樹啊!
表樹被灰白沼氣所包圍著,枝睫散布的泥濘地上鼓動著無數的氣泡,每一顆氣泡破裂之後都會傳出人類受虐的哀號。
「夫君,你在那里嗎?」白玉相清雅的臉孔淌滿了淚水,和蓉兒小心翼翼地避開了灰白沼氣,走了一大圈之後才繞到了巨木之後。
「夫君--」
白玉相整個人撲臥倒地,夫君的衣袍正飄浮在泥濘地上……
沒有了軀體、沒有了血肉,就只有一件她親手縫制的衣袍!
「夫君!」白玉相低頭痛哭出聲,披散的長發和淚水遮住了她的視線。
心痛讓她喘不過氣,她不斷地捶打著自己的胸口,只希望能趕走那痛苦的感覺。
「姨……」白芙蓉被姨的模樣嚇得淚眼汪汪,一動也不敢動,只敢低嚷︰「娘--娘--你在哪?」
白玉相緩緩抬頭看著四周,見不著姊姊的蹤影。
「娘的發簪好像在泥巴里!」白芙蓉發現一只像木制蝴蝶的東西,伸手就想去拿。
「小心!那泥濘是巨木的牙,有人氣的東西它都不放過!它吸人魂魄、吃人血肉!」
白玉相大喊一聲,將白芙蓉用力向後一扯,一大一小在落葉地上撞成一團。
白芙蓉咬著牙不敢叫痛,而白玉相整個人則在看到那泰半沉浮在泥淖間的木蝴蝶時,全然崩潰。
那是姊姊的簪子!姊姊的衣衫不見蹤影,怕是早就被泥濘吞沒……而夫君就這麼義無反顧地縱身救人嗎?夫君知道這泥濘一旦跨入,即是必死無疑啊!
她不知道姊姊為何會誤入泥濘,但他的動機--她懂!
「連死都要保護她嗎?你想過你還有一個妻子在等著你嗎?」白玉相細碎的哭嚎聲狂奔出喉頭,而今不知心痛的是丈夫的死?還是--他的背叛?
白玉相不清楚自己對著那棵巨木哀號了多久,只知道夫君的衣袍逐漸消失在那堆黑色泥泡之間……
「姨,娘的簪子和姨丈的衣服為什麼掉在泥里?」白芙蓉又冷又餓又發抖地問道。
「我不知道。」聲音極硬極冷。
「那娘到哪去了?」
「你娘到另一個地方旅行了。」
白玉相看著蓉兒的臉,卻只能看到姊姊得意的臉孔。心是沉了,臉上的表情卻未曾變得凌厲--而今才知道女人心原是如此可怕、善恨哪!
這是姊姊旅游到何處都要帶著的寶貝女兒,這是姊姊留下的唯一血脈!白玉相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光。
「娘何時回來?娘不要蓉兒嗎?」白芙蓉害怕地捉著姨的衣袖,緊跟在她的身邊。
「我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回來。」白玉相面無表情地說道,不再伸手擁抱她。
「那蓉兒怎麼辦?」她抱著自己冰冰的雙臂,雙唇也開始顫抖。
「蓉兒,你以後拜我為師,我教你法術。」白玉相心中此時的算計,除了她自己之外,無人知曉。
「我想學法術,可是--」白芙蓉揚起長長的睫毛,小聲地問道︰「我能不能先去找娘?」
「等你法術高強之時,自然可以去找她。」
她口氣強硬得讓白芙蓉閉上嘴,什麼話也不敢再問。
白芙蓉低下頭,默默地跟在姨的身後,淚珠一顆一顆地奪眶而出,沒入土里。
小女圭女圭走了多久的路,已經不記得了,她只知道自己的腳好酸好酸,眼楮也好酸好酸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