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楓兒緊揪著胸口的衣服,就這麼毫無防備地與那班鬼妖面面相覷。
莫騰預期中的好戲並沒有先在她身上發生,因為尖爪的鬼怪首先飛撲上前撕爛他的血肉。
他拔開一只小表,更多的鬼卻又火竄而上,既凶又猛的鬼牙,一口一口地咬著他的胳膊。
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胳膊被剝皮抽筋。
他大叫一聲後,在鬼怪們囂笑之時倒臥在她的身邊。
秋楓兒跟著渾身一顫,雙臂雖緊環著自己,卻無法阻止骨子里無邊際的冷與不斷襲來的痛苦。
死亡原來伴隨著這樣劇烈的苦,無怪乎華胥的人要少情少欲以求養生長壽。
她腳邊匍匐前進的紅眼小表們趁著她氣衰無力時,扯上她的裙擺,見她無力反抗,小表們噬血的眼楮火熱地冒出興奮的光。
秋楓兒拂去額上潸潸的汗珠,目光正巧迎上男子變形的枯槁臉龐。
「你不是不怕他們嗎?使出你的本領啊!」他用盡氣力朝她叫道。
「我是因為你才……」啊!她有法子了。
發抖的縴手,從腰間掏出指甲片般大小的瑩白藥丸,一股清香之氣隨之而生,那些小表們警備地彈跳到一步之外。
秋楓兒忍著全身那仿若被鞭打過數千回的火烈之痛,拖動著自己的身子移到他身邊,小手覆住他的唇。
他不信任的眼敵視地看著她——她想做什麼?
「吞下。」她低語道。他不痛苦,她就不會犯心疾。
莫騰重重咬住她的手指,她的指尖被噬出了幾顆血珠。
她痛呼一聲,甚少有表情的臉龐擰成一團。想抽回手指,偏他又不肯松口。
「吃藥。」她認真地說道,只想他快松口,因而沒注意兩人之間的距離有多近。
莫騰鷙猛的瞳陰沉地盯著她,從她漸有血色的唇,到她那雙較常人清淺的眸。
那眼,是深琥珀的顏色、上好蜂蜜的色澤。
他緩緩松開口,任由她把藥丸送入他唇間。想害人就不會有那樣一雙明亮的眼。
他一仰頭,讓藥丸順著喉頭咽下,神奇的事就在一眨眼間發生——
丹藥甫滑入月復內,他體內的躁郁之氣隨之平息,傷口雖仍隱約抽痛,卻不再生不如死。
重要的是,那些攀扯在他身上的小表霎時全都逃竄去也。
秋楓兒撫著胸口,回復了平素的心跳——只要她身子無事,那些鬼魔當然不敢犯上有著些許仙骨的她。
自然也就不敢沾惹她身邊的男子。
「你果然是上天派來救我的。」莫騰嗄聲的低吼直逼到她的瞼前。
她側過頭,沒習慣讓人靠得太近。
「不許你擺出一張死人臉!」他壞脾氣地命令,用他沾了血的碎衣笨拙地想擦拭她額上的細汗。
她烏亮的直發披泄在如玉的面頰邊,襯得一雙眸子水汪汪地迷人。
不過,這水眸無論是看著他臉上的激動,或者是看著那些幾步外跳腳的三頭六臂,都是一樣的神情。
秋楓兒只知道自己的心口不再發疼,才是最重要的事。
「看著我!」莫騰在她耳邊大吼,激動的手掌狂亂地搖撼她的肩。
她擰起兩道柳眉,因為手腕上的玉鐲正冒出極大的白光。
莫騰見狀,心一驚,猛扯過她的身子入他懷里。
「我不會讓你走的!」
他重重地將她的身子箝入胸膛,卻無法阻止白色烈光從她的足尖蔓延到她的全身。
——黑嘯天施法了!
——黑嘯天施法了!
當鳥禽的聲音再度進入到她的耳間時,秋楓兒知道自己的元神正在華胥國及男人的心跳間徘徊。
黑嘯天的巫法施行到她身上了嗎?她猜測。
「不!」
男人的大吼聲,讓她分神看了一眼——因而沒注意到自己的身形正在變淡,而那道白光正變成一渦一渦的足下風。
「不許消失!」
他捧住她的臉,手背的血才沾上她的唇,為她的蒼白帶來一抹顏色,她縴弱的身子卻已在瞬間被颶風卷離他的懷抱。
「啊。」秋楓兒悶哼一聲。
悍然的颶風才將她卷回華胥國的柳樹間,馬上又狂暴地將她掃入另一個漩渦急流之中——
她會被黑嘯天的颶風帶到哪里……
「回來!」
莫騰忿然起身,粗大的掌捕捉不到她的身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在空中淡淡淡去……
她走了,再度消失在他的身邊……
「啊!」
小表在她消失時,即刻吞咬上他的血肉,他重咬住自己的唇,忍痛不喊出聲——因為不想分神而少看她的影子一眼。
他會找到她——天涯海角!
他會把這些吃肉喝血的怪物全丟入鍛造的火爐中,讓他們也嘗嘗水深火熱的苦!
只要有她在身邊,他相信他將會離苦得樂!
只要找到她!
第二章
「廢物一個!滾出去!」
粗暴斥喝的男聲從石板屋內嚇出一名瘦小的畫師。膽小如鼠的畫師正抱著書具火竄而逃。
「搞什麼鬼!沒見著人就要我憑著那幾句不清不楚的描述畫出一個天仙美女。什麼飄逸清靈!什麼不染俗塵!我看是他在作春秋大夢!」
畫師搖頭晃腦地嘟嚷一番,一雙如豆小眼偷偷瞄了石板屋一眼,方又嘀咕道︰
「若真有那種白衣仙子,只怕也被那個野獸男人嚇走了!沒事長那麼高壯是打算頂天不成?還生了那張虎豹惡神似的凶臉,女人不嚇跑才有鬼哩!」嗤嗤亂笑一通。
「門口哪個不怕死的還在鬼叫!」
一陣戾氣吼聲嚇得畫師一陣亂顫亂抖,整個人一分神便跌撞到柳樹堆里。
見鬼了——人怪!連屋子邊的柳樹都大得嚇人!
畫師手腳並用地掙扎出柳樹的羈絆,偏等他站穩之後,卻發覺自己走也不是,留也不對。門內那張被惡巨人咒罵了千百次的畫作,可是他這輩子最出色的一張哪!
且,銀子還沒拿哪……
石板屋厚重的門板吱地一聲打開,畫師細瘦的身量抖得比風中綠柳還搖曳生姿。
「這是咱爺賞給你的。」
畫師掀開豆子眼,定神一瞧——柳絲絲姑娘正溫柔地朝他微笑。
五錠銀子擺在石頭上。五錠銀子耶!
「多謝姑娘!多謝姑娘!」畫師眼楮放出光亮,連忙打躬作揖了起來︰「那張畫作實非在下不盡力,而是你家主人……」
「再叫一聲,我就剁碎你的舌頭給狗吃!」
陰森森的嘶吼,讓畫師抱著銀子就往石屋外的碎石子路沖去。
老天爺!世上怎麼有那麼可怕的男人,大白天的像妖魔現身!
柳絲絲習以為常地嘆了口氣,這一年來,爺嚇走的畫師沒有十個也有八、九個了。
她走到西邊的菊花叢,隨手摘了一小把秋菊,才又推門回到石屋。
「爺若再嚇那個小蚌子一次,他準尿褲子。」江灩灩漾著笑,彎身收拾著那些被爺踢翻的幾椅。
柳絲絲將花朵插在爺繪圖的石桌上,感覺到爺抬頭看了那花一眼。
她總覺得爺所描述的白衣女子,神韻是神似秋菊的——爺定然也是這麼認為,否則不會讓人栽上那麼一大片的菊。
「什麼畫魂高手!一堆沒用的糞上!」
莫騰的目光從明雅的秋菊中回過神來,使勁地瞪著手中畫絹上那張盈滿淺淺笑意的女子的臉龐——
畫的這是什麼該死的風塵女迎客姿態!
「她」——不笑!
啪地一聲撕裂畫絹,畫上堪稱清秀卻毫無特色可言的女子立刻首身分離。
「爺,喝茶。」江灩灩遞上一杯降火的百草茶,卻聰明地站到幾步外,以防爺的脾氣波及己身。
爺的個性原就陰晴不定,事情一不如意,便會獰惡如鬼、囂然如魔。橫是爺的五官偏又長得張狂,粗濃雙眉一擰,孩子都不知道嚇哭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