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間妙事不可無,月老紅繩系雙姝
涼風徐徐,花柳縴縴,綠蔭處處,此時春日正媚、春光正盛,恰是賞景舒心之最佳時節。
話說「桃花村」一地,山光宜人,水色秀麗,雖不是與世隔絕的仙境之處,然其周圍之美景絕不遜與陶淵明筆下芳草祥美、落英繽紛之桃花源也。
至于桃花村之村民,是否一如陶公筆下之與世無爭、怡然自樂?
且听听這一串從暖暖春風中送來的語句——
「呸!全村的人都知道,我是桃花村里穩婆的第一把交椅!」身形高挑的慕大娘雙手插腰,大聲嚷嚷道。
「哼!方圓百里都曉得我才是這一帶穩婆的佼佼者。」嬌小的秋大娘不干示弱地回一句。
「娘,秋老娘,你們別吵了。」慕子瑄連忙放下書冊,縴弱的小身子擋在兩張怒不可抑的臉龐之間。
「瞧,連你家瑄兒都知道稱呼我一聲『老娘』,可見我接生的技術絕非胡講瞎扯的。」秋大娘得意說道。
「瑄兒就算看到一個瞎眼、缺嘴的接生婆,還是會稱呼她為『老娘』——宋元以來,所有人都這麼喊的。你以為『老娘』這詞有什麼好得意的嗎?就像你看到一頭豬,也必然會指著『它』叫豬一樣!」慕大娘理所當然地將食指向前一指︰「豬哪!」
「你這個油嘴滑舌的女人,你的肚子不知比我大了多少倍,還敢笑我是豬!欺負我一個沒丈夫的婦道人家,很得意嗎?」秋大娘揮手打開那只礙眼的手。
「你沒丈夫,難道我就有嗎?辦完了丈夫的喪禮,才發現自己懷著孩子,你知道鄰里間傳得多難听嗎?」慕大娘不干示弱地也想打人。
「娘,秋老娘,你們倆不是老說孕婦不要發脾氣、動怒嗎?」慕子瑄嘆了口氣,一手拉住一個孕婦的手。
真是服了這兩人,天天吵、時時吵,也吵不膩——小孩的耳朵都長了繭哩。
「那是孕婦沒遇見她!遇見這種人若是不生氣、不發怒才是怪事一樁哩。況且,孕婦的氣要是憋在肚子里,孩子肯定會長出一張怪臉。瞧我們家瑄兒的樣子多好看——那可是為娘含辛茹苦地發了十個月脾氣才得來的。」慕大娘得意洋洋炫耀著。
慕子瑄一時傻眼——是這樣嗎?
「你就不用跟我道謝了,原來我對瑄兒的好模樣有如此大的貢獻。」反應向來敏捷的秋大娘捉信機會又自夸了一番。
「娘,你坐著歇息。」慕子瑄笑嘻嘻地擠入兩團怒火中,清秀小臉有著讓人無法拒絕的和暖笑容——
「秋老娘,我倒茶給你喝,好嗎?」
慕大娘看著系著兩條長辮的瑄兒,又是拿鮮果又是遞開水的賢淑模樣,忍不住咧嘴一笑,朝秋大娘炫耀地看了一眼——
瑄兒這種好貨色,可不是人人都生得出來的。
「孩子,你可得快出來和娘作個伴。」秋大娘黯然了臉色,低頭撫著自己的肚子。
「我的接生技術揚名何只方圓百里,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是天下第一的穩婆!」絕不在口頭上吃虧的慕大娘,眼也不眨地說道。
「那你干麼窩在桃花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地方?」秋大娘掩嘴偷笑一聲。
慕大娘瞠著眼,氣結地指著秋大娘,一時之間想不出任何話反駁,直到她側過頭,看見自己七歲大的孩子——
慕子瑄正于清風中讀書,一派斯文樣。
「要不是不想和我們家瑄兒分開太久,我早就應宮廷之詔,進宮替後妃們接生了!」慕大娘陡地丟出這句話,根本沒想到自己根本沒被列入進宮穩婆的名冊里。
「馬不知臉長,猴子不知紅!」
「你才該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臉!」
一句難听的話出口之後,接下的話就不會是「謝謝」「您客氣了」,于是這兩個總在爭天下第一穩婆的人,嘴里是愈嚷愈大聲,身子就愈發激動地拚命向前——
兩顆大肚子對撞了一下。
兩個孕婦互不相讓也對瞪著。
「秋老娘,喝水。」慕子瑄笑容可掬地將茶杯放到秋大娘手里。
秋大娘接過茶杯,臉色卻突然一陣青白。
茶杯從她的指間掉落到地上,灑了一地的綠波……
「喂!你故意找麻煩嗎?」慕大娘不客氣地大吼出聲。
「沒有——」秋大娘捂著自己翻絞中的肚子,整個人半跪於地,蜷縮成一團。
「老天爺,你要生了嗎?」慕大娘一個箭步就沖到秋大娘身邊,快手扶起了人——「瑄兒,快幫娘扶著她!」
斗嘴歸斗嘴,半年前搬到這桃花村後,秋大娘可是她最好的朋友!
「秋老娘小心!」慕子瑄踢開一塊尖石子,臉上盡是焦急。
「瑄兒真是個好孩子,看我有沒有福份生個兒子娶你入門——」秋大娘喘著氣說道。
「現在知道生孩子的痛苦了吧?!」慕大娘嘴里叨念著,卻輕手輕腳地將秋大娘扶上了床——這個秋大娘今天可有得辛苦了。這女人自少女時代即跟著母親學習接生之術,自個兒卻是頭一遭生孩子。真是穩婆中的奇葩一株。
「叫穩婆……」秋大娘大口呼吸著,感到自己胸口正悶悶地抽疼著。她向來容易犯心疼。
「笨人!我不就是穩婆嗎?這個村除了我們兩個接生婆外,哪有其他可以信任的人?你總不想請那個臭庸醫王財發來看吧?」慕大娘皺眉說道,身子一轉,就把待會可能會用到的器具備齊在一旁。
「王財發是個男人,男人不是不準進產房的嗎?」慕子瑄不解地問道。
「不準說那種混帳話!」慕大娘的疾言厲色嚇得孩子立刻噤聲——
「什麼男人不準進產房!這是那些個男人怕血、沒膽所編造出來的理由。什麼婦人生產時的血不潔,那些男人還不是從這一堆血肉中冒出來的!」
大聲話說到最後,慕大娘模模孩子的頭,無聲地說了句「對不起」——她這大嗓門老是嚇到孩子。
「你平日不是最愛求神問卜嗎?怎麼這回就不迷信男人不能進產房?」秋大娘勉強自己說著話,以減輕月復里愈來愈頻繁的抽痛。
「因為我就是我爹接生的。我爹是個好丈夫,他以為丈夫就該在妻子痛苦生產時在一旁幫忙。」慕大娘拎起一個木桶擺到門邊——待會得叫瑄兒去燒壺熱水。
「可是…你應該也快生了,別勞累…啊!」秋大娘哀嚎了一聲,全身冒著冷汗。
「放心!」慕大娘重重拍打了下自己的肚子,以茲證明。
慕子瑄悶哼了一聲——難怪自己經常會因娘的言行而頭昏,原來是在肚子里被打慣了。
「瑄兒,過來幫忙!」
「瑄兒還是孩子,你不怕她被嚇著嗎?」秋大娘邊喘邊說道。
「瑄兒會怕嗎?」慕大娘看著這個自幼體弱多病、最後依著廟中神簽里「假鳳為凰」指示,才讓她養活下來的乖孩子。
「我想幫忙。」慕子瑄堅定地說道——自己想承母親的衣缽呢。
「萬一我生出來的是個男孩,瑄兒可得負責了——全被她看光了。」
「放心啦!充其量讓他們兩個結拜。」慕大娘笑著回答道——有些真相,得待瑄兒二十四歲那年方能揭曉。
「你說什麼…啊!」秋大娘手指緊緊捏住草席,再也沒有力氣說笑,眼眸中泌著淚水看向慕大娘——
「我的心髒不好,你也知道。如果我不行了,千萬替我照顧孩子,秋家的血脈千萬不可斷啊!」
「你不會有事的,我不是帶你去過城外那座廟求簽——還求到一個上上簽嗎?神明都說你熬得過來了,你一定沒問題的。」慕大娘篤定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