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系。」她望著他,一時之間沒有離去的打算。「你還好吧?」
報允中剛才問她︰「你是真實的嗎?還是我在做夢?」是什麼意思?
他站在她下方的石階,恰好與她的視線平行。原本是想客套地敷衍兩句,未了卻開口說了︰
「很糟。」
「你看起來不太舒服。」她輕聲地問,沒有想多問些什麼。
他們談不上初識,但就某種程度而言,卻依然是陌生人。她無意刺探,也不認為自己有能力分擔他的痛苦。
「相由心生。」心里有事,臉上看來自是不會多神情氣爽。龔允中苦笑了下,拍了拍褲子上的草屑。
「願意陪我一塊去看我的朋友嗎?」出乎她自己意料地,她開口問道,
「她不會介意嗎?」她拿著花束。探望的該是個女子吧?
「不會的。她已經過世一個月了。在巴黎過世的,家人堅持把她的尸骨運回她熟悉的地方安葬。她以前也住這附近的。」
她緩緩地踩著階梯往上走,等著他和自己並肩同行。
「很好的朋友嗎?」龔允中有些訝異于她提到生死時的淡然。「你回國後第一次來看她嗎?」
「來過一次。應該是不用再來的。不過我後天要回巴黎了,所以才想再來看看她。」
「你後天要回去了?不多待一些時日嗎?」他伸手替她拿那一大束的山茶,心里閃過一些失落。
「有些事需要回去處理。」華寧寧垂下眼瞼。
這些日子經歷了一連串的刺激,她開始學著如何將這些新產生的熱情化成舞蹈的動力。遇見海盜男人唯一的好處──就是這點吧?
然則,以熱情為舞蹈的動力是一回事,被烈火焚燒又是另一回事。那男人太具毀滅性,而她根本不想投身火焰中。
「你的朋友住在前方嗎?」龔允中指指前方一座靜謐的社區式墓園。
「這里環境很好,而且有許多鄰居作伴,羅莎一向喜歡熱鬧。」華寧寧朝墓園管理人打了聲招呼,跨進園內的石子小徑。
「羅莎……。」龔允中拿著花的手掌顫動了下。怕在什麼地方听過這個名字?
對了,他曾經要盧凱立對華寧寧做了一次簡易的調查,調查里頭曾經出現過羅莎這個名字。他安心地輕吐了口氣,跟著她走入墓園之中。
「生命其實很脆弱,軀體一咽了氣,什麼轟轟烈烈也都不過是一場虛幻。」華寧寧並沒有注意到他在一瞬之間的恍惚,她正看著身旁一座座的灰白色墓碑。
「所以才該好好把握,或者,干脆就不顧他人眼光地自由活一場。反正什麼轟轟烈烈終究都會變成一場空。」龔允中跟著她在一株柏樹下停住了腳步。
她一回某。沉靜地瞅著他。「律師看到的都是悲觀的一面嗎?」
他和她是兩種人。她不在乎的事情太多,而他在乎的事情太多。
「現實常常是黑暗的。」他傾身為她拿掉發上的一片落葉,語氣是低啞的。
她的心跳停了一拍,在龔允中靠近她的那幾秒鐘,她幾乎有種錯覺──那種微熱的體溫──和海盜好相似。
「律師都和你一樣悲觀嗎?」她拉回心神,隨口問道。
「看多、見多了之後,很難樂觀得起來。」
隨她在一座瓖著白色天使的墓碑前停下腳步,他將花束交回她手中。
華寧寧有些驚訝地看著墓碑前早已安放了一大捧紅玫瑰。
映襯著灰白的墓碑,花朵紅艷的色彩顯得格外地刺眼,像是以鮮血宣誓的壯烈情懷。
是羅莎的愛慕著嗎?
華寧寧彎將花束放在墓碑旁,不免對鮮紅玫瑰上的雪白卡片多看了一眼。
親愛的公主︰
為我向你的朋友獻上祝福吧!
華寧寧不自覺地咬了下唇,盯著卡片上龍飛鳳舞的字跡。海盜!
協助他調查嚴少強是一場交易,一場她並不想在生命中備案留底的交易,他沒有資格堂而皇之地進入羅莎的墓園。
怎能如此囂張地闖入她的世界!
「怎麼了?」龔允中扶住她抖顫的身子。
「沒事。」華寧寧的手擱置在他的手肘彎里,倚著他站起了身。
「你的臉色好蒼白。」禮貌地放開手,注意到她的瘦弱。
舞台上著舞衣的她,在豐厚白色羽毛的烘托下看不出單薄。然而一旦走下舞台,她實在是太瘦了。她的身量就像在骨骸之上裹了一層薄薄的皮膜,隨時都可能隨風飄去一樣。,
「我只是血糖低了點。」她自裙子口袋中拿出一顆藥丸放入口中,等著那陣暈眩過去。
報允中一逕紳士地站在一旁。
華寧寧注視著他,開口說出第一個閃過腦中的念頭︰
「你剛才為什麼問我──我是真實還是夢幻?」
「你相信夢境嗎?」他凝睇著她,若把夢中與她相處的時間合並計算,那麼他對她也該算熟悉了。
「你經常夢到我?」她偏側著頭問道。
「沒錯,次數頻繁到我認為該去看心理醫師了。」龔允中看著她澄淨的眼說著。
「是什麼樣子的夢?」
報允中略顯不自在地動了動唇,卻沒有開口。能說嗎?
「無法歇齒嗎?沒想到我這骨瘦如柴的身子還能引起別人的綺想。」她說得倒是雲淡風輕,直覺地就將他的夢境歸于綺夢之類。
不過,仍有些訝異于他的坦白吧。
「不是你所想像的那種夢。」他眉間的皺擰松開了些。雖然夢中出現過最逾矩的行為也不過是擁吻罷了。
「那是什麼夢境呢?」
「這樣說吧,我們兩個現在相處的氣氛比我夢境中我們兩人的緊張關系好上數十倍。」
與她並肩坐在墓碑旁的草皮上,彼此都有些訝異于兩人交談的融洽。
「心理學者不是認為夢境可以反映出人的潛意識嗎?你討厭我嗎?」她抱著雙膝,看來自在經松。
報允中凝視著她的身影。「我如果討厭你,就不會坐在這里了。」
華寧寧絕對不屬于笑容可掬的群類,但她直來直住的個性卻讓人感覺毫無心機。
「真的嗎?我以為你是那種不會拒絕別人的男人。即使我是個討人厭的家伙,你還是會很禮貌地和我聊幾句。你有些英國舊式的紳士風範。」不愛與他人親近,所以她觀察得更入微。
報允中唇邊的笑意斂了幾分,微眯起眼瞳注視著她。
很少人看透他的面具,而她甚至不是他的家人或朋友──因為他太忙著與世俗同化,所以她的不同流俗才讓他此時心跳聲如雷嗎?
報允中的視線流連在她以氣質取勝的容顏間。他夢到華寧寧,是因為她像伊稜嗎?他與自己的心拉鋸著。
她回視他,白淨的臉上飄起一道半嘲弄的笑。「既然你常夢到我,那麼我也可以很老實地告訴你。我一直覺得你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
「我會讓你想起誰?」
「一個不愉快的人。我曾經把你錯認為我在‘面具之舞’中遇見的某個男人。不過,事實證明那個想法十分荒謬。你們兩個根本南轅北轍,個性、身高等各方面都是完全不相同的。」華寧寧微仰著頭,將臉龐迎在溫暖陽光之中。
天氣如此美好,她不想回想不愉快的「過去」。何況,那些「過去」在她回國後都即將過去。
「所以你找我跳舞?為了想確定我是不是那個人?你不怕我認為那是場飛來艷福?」她是對自己的魅力太沒信心,還是對他太有信心?
「那一天我說過理由了,你對我並不盛興趣。」
「那不代表我永遠不會對你感興趣。」沒有人喜歡自已被下定論。
報允中挪動了子,讓自己的身體為她擋去逐漸加溫的艷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