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寧願她現在就此死去——起碼死去後,不會有那麼多鑽探人心的椎心之痛。杜亞芙的牙齒咬住了唇瓣,緊得甚至沁出了血絲,而她渾然不覺。只是一步一步地往後挪著腳步,眼楮雖是望著他的臉孔,但目光卻沒有焦距似的飄然。
「你出去。」她小聲地開了口,極力維持最後的一絲平穩,她需要一包煙、或是一瓶酒,好鎮定自己紊亂的心情。
「亞芙,我——」他已經後悔了,在他那些傷人的話月兌口而出時,他已然後悔得想甩自己巴掌了,再怎麼說,他都是外遇的那個人,他沒有任何立場對她嘶吼,而且還用那麼傷人的話來刺激她。
「算我求你!讓我一個好嗎?」她雙手搗住耳朵。已經瀕臨崩饋邊緣。
「讓我陪你。」
杜亞芙的身子顫抖得更厲害了,她幾乎不能克制自己的身子。長期以來壓迫在胸口的重重束縛,蠢蠢欲動地要沖破她所有自制的底線。她的手不穩定地向門口指去。「出去——」
「亞芙,原諒我。」他上前一步,懊悔地想拉住她的手。
「你滾!」吐出這輩子有印象以來最不文雅的一句話,杜亞芙轉過身,不想看到他的臉孔。愈在乎一個人,被刺傷的程度就會愈深愈重。
她抱住了雙肘,雙肩緊繃地拖著步伐走向床邊,四肢無力地倒至床被之中。把自己的臉埋進枕頭間,用力得幾乎將臉印入其中,讓自己無法呼吸般的感到窒息的痛楚——就像她第一次知道她不是杜家夫婦的親生女兒時,所做出的舉動一般。
這樣的苦,起碼可以讓她分散內心更大的創痛。
「你會把自己悶死!」商濤帆亂了心緒,快速走到她身旁,手一伸想扳起她的肩,阻止她自虐的行為。
她手掌驚懼地曲成拳頭狀,死命地環抱住枕頭,就是不願放手。為什麼連她最後一點自由都要剝削?她連在自己的房間都要偽裝嗎?她連一點情緒反應都不可以有嗎?他不離開,是等著看她瘋狂嗎?
商濤帆在兩次扳開她的手無效後,腦子亂了、脾氣也惱了。
「你給我放開那個見鬼的王八蛋枕頭——放開!」
「啊——」一聲尖銳的聲音從她的口中發出,而她完全無法克制這種扯碎耳膜的高分貝音量,只能任著拔高的音調一再拉長、拉長。
「起來。」他放低了聲音,然而卻抑不住聲音里的顫抖。他不要失去她啊!
他的手掌強勢地伸到枕頭之下,扯住了杜亞芙扣著枕頭的冰涼手腕,已顧不及什麼力道輕重,就是使勁地想把她的手扳離枕頭。
用力一拉,過猛的力道讓兩個人都往床下摔落,不過卻也成功地拉開了她與枕頭間的距離。
他無暇去感覺自己落地的背脊所傳來的痛楚,只是連忙摟住此時躺在他身上的她,輕輕撫拍著她的背部,想平穩她因尖叫驟停之後的劇烈喘息。
「沒事了、沒事了。」
她的眼始終沒有睜開過,黑暗對她來說總比看清一切來得好受些。她無意識地搖著頭,腦部一片空白,雙手也可憐兮兮地緊提住他的襯衫。
「沒事了、沒事了。」商濤帆一再地復述著同樣的話,不知道此時的話是安慰她的成分居多,抑是撫平自己的心亂成分居多。
不論如何,現在的他只知道一件事——絕不再讓她受到一點傷害。
第四章
「她今天還好吧?」商濤帆拉著甫進門的母親追問著杜亞芙的情況。
「有精神些了。」曾意如望著兒子鮮明輪廓上明顯的憔悴臉色,拍了拍他的肩,要他放寬心。
商濤帆微放松了些緊繃,給了母親一個笑容。「媽,謝謝您了。」
前天晚上發生的事,是尾隨他的夢魘。因為內疚、因為心疼,他始終無法合眼入睡。杜亞芙當時的模樣,像烙印一般的燒鑄到他的腦海中。
他是個混球!商濤帆甩了甩頭昏腦脹的頭,端起了桌上的咖啡啜了一口,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怎麼會說出那樣的話?杜亞芙,一個幾乎是完美無缺的女人,如何去接受他那些話的打擊?他的確是因為她的淡漠而有了外遇,但他卻萬萬不能否認,除了她不外露的情緒外,她沒有任何一個地方不符合于一個標準妻子的要件。
她關心他的生活起居,即使沒有熱情的噓寒問暖,卻是不著痕跡地為他打點著一切。結婚之後,他慣喝的咖啡豆不曾缺乏過。他愛喝的紅酒總是供應在酒櫃之間。他房間的茶幾上總有她擺上的維他命丸……這些他以前從不曾注意過的細節,在此時一項一項地浮上心頭。
杜亞芙,以她的方式在關心著他。
他是個大混球,一個讓杜亞芙傷心欲絕的超級混球。
所以,打從那晚陪著因注射鎮定劑沉睡的杜亞芙一整夜之後,他沒有再見過她,因為怕見到她眼中的厭煩與痛恨。
「別擔心。醫生不是說亞芙身子原本就虛弱,再加上一時情緒不穩,所以才會病倒的嗎?好好調養就沒事了,你對你老媽的炖補技術沒信心嗎?」曾意如取走了兒子手中的咖啡,換上了一杯白開水。「咖啡喝太多不好。你這幾天的臉色壞透了!」
「我不要緊的。」他扯出了一個笑。然而微青胡渣的下額及泛著血絲的雙眼,卻顯露了他嚴重缺乏休息的身體狀況。
「你們夫妻倆到底怎麼了?」曾意如心有不忍地看著兒子的憔悴。
一對帶著眾人羨慕的眼光步入禮堂的金童玉女,怎麼會落到今天的地步呢?她始終想不透。
一個外遇,一個不聞不問。他們新婚時的恩愛,商濤帆當初對杜亞芙的呵護備至、狂熱愛戀,她這個做母親的人都還記憶猶新,為什麼這兩個人卻忘得一干二淨了呢?
這一、兩年來,他們彼此默默注意著對方,她卻不懂為什麼沒有人改變態度。開誠布公,對他們來說這麼難嗎?現在,一個身心俱疲地躺在床上,一個失魂落魄地躲在房間,這樣會好過嗎?
「我告訴她——我要離婚。」商濤帆伸手捏了下僵硬的脖子,低下了頭低聲地說。
「離婚?」曾意如叫出聲來︰「為什麼要離婚?不想辦法去挽回,就開口離婚?你們有沒有考慮過孩子呢?」
「我知道我錯了,我只是一時情緒失控。」
「一時情緒失控也不可以做這種草率的決定啊!」她嚴肅地看著兒子。
「我知道,我真的都知道!」他捧住了頭,嘶喊出他的痛苦。「我完全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我只是看到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我就受不了,我沒法子控制我自己不去刺激她、不去傷害她。」
「你早就傷害她了,在你一開始外遇的時候就傷害她了。」曾意如果斷地告訴兒子。「而以亞芙那種嚴格要求自己的個性看來,我不認為她會在外面交男朋友。」
「是嗎?」商濤帆的眼楮亮了起來。
「沒錯。你和亞芙都結婚四年了,還不清楚她的個性嗎?」
「我從來就猜不透她在想些什麼。」
「那你怎麼知道她當初是真心想嫁給你的呢?」她用手點點事業精明、感情糊涂的兒子。
「因為——」商濤帆停頓了下來,一時間竟答不出這個問題。「因為她的笑容吧!在人前總是冷冷的她,在我的面前卻可以笑得自在,而我就呆呆地愛上她。把她娶回家了。」
「那不就結了?對她而言,你也是特別的,不是嗎?」
「曾經是,」他皺起了眉,不自主地想起龔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