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沒有時間休息,干嘛讓你好過。」羅仕杰一聳肩,臉上洋溢的是只在好友面前才會流露出來的自在笑容。
「你沒時間休息也是自找的,嫌私底下賺外匯還賺不夠,沒事還老愛搞副業,忙得我人仰馬翻。」更恐怖的是,每回還總做得有聲有色。「我這樣作牛作馬是何苦來哉啊!」
易家文唇邊的小酒窩,隨著語氣的高揚而漾動了下。
「我從沒見過有人嫌錢太多的,尤其是一個慈善基金會的董事長。」羅仕杰揶揄著這個老是喊經費不足的老友。
「你想想看,當汽車改裝精品引進,與咖啡廳結合後,那些聚集而來的同好所帶來的利潤。那些進口掀背車的車主大多生性自在,應該也不介意當個每月善心捐款人。更別提咖啡廳里的面包糕點由喜憨兒提供,店員可以找低收入戶的第二代,還有,你不是結識不少愛車卻買不了車的青少年,正好可以在店里當工讀生。然後,你這位『慈心』基金會的董事長便可以率眾到店里開會——」
「停!」易家文求饒地舉高右手,乖乖地把桌上那份企畫案收回公文包。「我接下工作就是了。唉,我哪一次沒栽在你手里?」
「你指的是含淚叫我捐款五十萬的那一次?還是我去年提供志工模彩禮品的那一次?」羅仕杰一挑眉。
「對喔,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大哥你當年捐出開不滿一年的德國車,讓我拍賣籌得二十五張病床一事,我至今沒齒難忘。」易家文眉開眼笑地說著。
「我只是剛好想換車。」羅仕杰不以為意地說道,又喝了一口咖啡。
「怎麼有人這麼不願意承認自己有愛心?」
「因為我的確沒有。」
「不跟你聊了,我該走了,待會還要開車去屏東,明天有政府官員要去看『博愛』安養院的外部建築進度。本人身兼『博愛』基金會董事及董事長愛孫二職,實在無法不到場。」易家文為自己的忙祿唉聲嘆氣一番。
「真搞不懂你和女乃女乃干嘛那麼熱心公益?祖孫倆居然一南一北地各弄了一個基金會。提醒我下回跟你引見一下我們董事長的女兒和她朋友,看她們能不能從你熱愛生命的態度學到一些人生真諦。而且如果你感化不了她們的話,至少也可以憑藉你玉樹臨風的魅力,從她們身上得到一些捐款吧。」羅仕杰推了下眼鏡,刀刻般的五官盡是譏誚神色。
「還是對富家大小姐有意見?沒見過像你這麼嫌富愛貧的。」易家文笑著起身,一臉的好脾氣。
「你那麼愛賣地捐款,怎麼不干脆娶個富家女,這樣募款經費就一勞永逸了。」
「算了吧,在經歷過我前妻的任性妄為之後,我對富家大小姐這一類動物,從此敬謝不敏。」易家文笑著起身,一臉的不敢苟同。「再者,你以為富家女的捐款會比較容易拿嗎?哈,她們對于把錢砸在買衣服上比較感興趣。」
易家文拿起冰咖啡一飲而盡,朝他揮了揮手。「我先走了。」
羅仕杰點點頭,往後倚向椅背,望著窗外熙攘的人群。
他認識的富家女確實都在服飾上一擲千金而面不改色,李琳更是個中翹楚。
不過,李心渝似乎並非如此。
幾次上、下班時遇上換了便服的她,樸實簡單得讓他不無訝異。
在他無形的施壓下,一些雜務開始落到她身上,可她從沒抱怨過。她的工作態度比他想象中好一些,或許她是他對李琳偏見之下的受害者吧!
很難真的去討厭李心渝那張臉孔,尤其是在他發現她的笑容和此時在大陸的妹妹予曦有幾分相像時……
不過,李心渝煮的咖啡,難喝得讓他懷疑她在里頭下毒。
「你干嘛哭啊!很丟臉耶。」
驀地,在店裹古巴爵士的輕快樂聲中,傳來男人壓抑的吼聲,破壞了空氣中原有的小周末輕松情調。
羅仕杰擰了下眉頭,指節不悅地敲了下桌面。
要吵架不會回家吵嗎?省錢省事又省得顏面盡失。
「你不要對她那麼凶啦!」年輕女聲緊接著聲傳全場,頗有耀武揚威的意味。「誰要你這個沒良心的臭男人移情別戀,她才會哭得這麼難看,你至少要安慰一下這個可憐的大姊嘛。」
「我沒有當面跟她發飆,已經算是給她面子了。」
男人囂張的聲音中,夾雜著女子強忍的啜泣聲。
笨女人!哭泣是解決問題最愚蠢的方法。
羅仕杰鏡片下的黑眸閃過一絲不屑。
「啊那個……人家不是有一句話說什麼……什麼糠之妻不可棄嗎?」年輕女生的聲音里可沒有絲毫同情意味。
「我跟她連床都沒上,算什麼糟糠之妻?」男人的語氣吊兒郎當。
「你太過分了……」女子帶著哽咽的細柔嗓音,無辜到讓人想一掏同情之淚。
咦——這女聲……好耳熟。
羅仕杰不動聲色地坐直身子,豎起耳朵。
「玩不起游戲,就別學人家出來外頭混。」男人說話速度加快,顯然已經失去了耐心。
「感情原本就不是拿來混的……」柔軟的女聲用詞堅定,聲音卻很受傷。
羅仕杰半傾身軀,眼角余光瞥向最靠近門口的第一桌——
一個身穿米色上衣、深藍牛仔褲的女子,背對著他站在桌邊,柔弱的肩膀無助地垂垮著。
那頭烏亮的及肩發絲,他不會錯認。
李心渝大小姐顯然正是這出肥皂劇里受盡委屈的「前」女友!
「你老是悶不吭聲,沒事又愛打電話查勤,打來又哈啦不了兩句。既不會玩也不會瘋,又像貞潔玉女一樣踫都踫不得,還有門禁時間,我的壓力很大耶!你也體諒一下我的需要,可以嗎?」
羅仕杰冷眼看著那名穿著入時的男人,正姿態囂張地教訓李心渝。
「你至少可以打個電話告訴我,你想和我分手!」
音樂換曲的空檔時間,李心渝的聲音在室內突然變得清朗起來。
「我現在當著全餐廳的人面前告訴你——我們分了!0K?」男人不客氣地大聲說道。
羅仕杰撫著下顎,目光掃過那男人臉上因為周遭的注目而流露出的得意之色。
這家伙夠王八蛋!
即使從他的角度都可以看到李心渝顫抖的身子,而那家伙居然還可以笑得若無其事。
「齡,我們走了啦,KTV包廂訂八點半,阿達他們一定早就到了。」身穿亮粉色緊身T恤的女孩,嚼著口香糖說道。
「走就走吧!反正也沒什麼話好講了。」許柏齡討好地環上女孩的腰,丟給李心渝一個臭臉。「我沒時間跟你羅唆了,再見。」
李心渝緊握雙手,翦水眸子緊緊凝睇著許柏齡,他卻不曾回頭再看她一眼。
她懷疑四周的空氣停止了流動,所以她才會覺得呼吸困難。
藉由桌子撐住自己的體重,她目光茫然地看著窗外——
他們相擁離去的背影,就像一般情侶該有的樣子。
那她算什麼?
她開始後悔自己走了這條街道——只為了買一條法國面包,卻看見男友和別的女人在餐廳內親吻。這面包的代價,挺高的……
李心渝望著窗玻璃上自己悲慘的倒影,卻沒有力氣挪動半分。
羅仕杰看著她可憐地屈彎身子,一股怒氣油然而生。
當年的予曦傻到不會保護自己,一度還為他那個王八蛋妹夫以淚洗面到慘不忍睹的地步。怎麼這個女人也不會掉頭離開,找個陰暗的地方修補傷口嗎?
真是夠了!
羅仕杰瞪著她又開始抽搐的肩膀,霍然起身,大跨步向前。
「哭夠了嗎?」他交叉雙臂,嚴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