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輕輕抱住他。
「那麼我們現在只有一樁心願未了——那就是殺了劉明蝠。」她說。
歐陽無忌悍然搖頭,未扎起的黑發狂亂地散了一肩。真听她提起死亡,他反而退卻了。
他是懦夫,害怕死後獨行的人原來是他!
「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逼他替妳解——」
「夠了。」
她堅定地看著他的眼,任由他抱住她的身子,慟哭到不能自己。
「讓我決定自己的命吧。」她淒絕地道。
數日之後——
江湖傳言,有人見到歐陽無忌抱著劉宛柔站在絕情崖邊。
「听說他們就那麼縱身一躍,連猶豫都沒有哪……」
「听說他們還在笑呢,敢情死了還開心嗎……」
「听說有人見到他們倆手上系著紅絲帶,誓許下輩子要再當夫妻的……」
听說……听說……听說啊……
第八章
听說終究只是听說。
有些真實,有些訛傳,有些根本只是加油添酷的忖想。
沒人知道墜崖之前,歐陽無忌其實在天人交戰間徘徊了千百回他不是一開始就放棄,他想著至少再為柔兒多取得幾顆解藥。于是他在劉明蝠的指使下,動手欲狙殺江君,是她挺著嘔血的身子前去阻止了他的錯誤。
當時,他听出她聲音里的決裂與失望,他的劍轉了向——
那晚,歐陽無忌殺了劉明蝠。
翌夜,他在絕情崖上點了紅燭,紅燭在風中搖晃成慘淡艷色,卻在他大掌的遮擋之下,映得她俏顏如醉。
紅燭前執手相望,兩人共飲了一杯酒。
至少,在離開人世之前,他們是夫妻。
一夜的四目相望、無言依偎,當朝陽初生,染得她滿眼新生的金亮時,她執起他的手、他攬著她的腰,走近崖邊——
眼沒閉,縱身一躍,飄起的衣袂像張開的鳥翼,自信而美麗地飛往另一個未知。
筆事,原該是這麼結束的。
只是,有些人的折磨注定要比別人多上數倍。
他們活了下來一個男人和一個不死不活的女人。
于是,在此如鉤新月高掛漆黑穹廬之際。
于是,在幾片雲彩掩映在月色之上,襯得原就不瑩亮的月色更形隱晦的夜里。
于是,在獨立于佔地廣闊的魏家豪宅西南一隅,一棟毫無裝飾的木屋之中。
「屋子的苦甘藥味,一盞燭光下,一名全身玄黑的男子正痴痴地望著床上的女子。
男子深褐色指尖掐起一撮白色粉末,放到陶杯中。
眼眶,紅了。
歐陽無忌舉起陶杯,飲了一口水。
癌身將這口水哺喂人她的口中。
淚水,滴落在她干癟如尸的面頰上……
歐陽無忌抬頭,放聲大笑著——
笑聲在屋內回蕩著,空洞地讓人喘不過氣來。
笑累了,他痴痴地凝望著她,等待藥效發揮作用。
等到她的呼吸、心跳,微弱到「快要」死去時,生機就會出現了。
「恨我嗎?」他擰著眉,輕撫她僅余皮包骨的臉龐。「就連妳最後一次的死亡,我都要心機用盡地算計妳的活。這很糟吧……」
若不是對著她,他可以整整三日不說上一句話的。
「躍下絕情崖之後的事,妳怕是都不記得了吧。大哥說給妳听,可好?」
他握著她的手,指尖技在她的脈門上。
「絕情崖其實不如眾人想象的險峻,只是雲霧終年橫亙在山谷中部,讓人以為崖底深不可測。只要運氣夠‘好’,落崖不死其實不難。很可笑,對嗎?」
他搖著頭,唇角才一抿,眼邊的皺紋已然出現。
這些時日,她不成人形,他也只是一具憂惱她的軀體,平白成了個心愁人老的行尸走內。
「從絕情崖墜落後,我們落在一片草叢間,雖是不死,卻也摔成了重傷。我身體底子好,而妳筋脈俱被震斷,從此沒睜過眼。」
歐陽無忌用布巾沾了水,輕拭著她凸出的眼窩偶爾,他想念她晶燦的金眸時,會悄悄地掀開她的眼瞼。
然而她無神的瞳,卻每每讓他落入傷心欲絕之中。
「我以為落崖不死,是上天給了我們一條生路,所以在我還沒有力氣移動妳之前,只能咬碎旁邊的草一口一口地喂妳。」
歐陽無忌的眼眸忽而光彩四溢。
「誰知道妳吃了那些草後的第三天,嘴里竟跑出一只接一只的蟲。我初時以為妳體內已被毒蠱侵蝕,嚇得肝膽俱裂,卻又無力帶妳離開。只是說也奇怪,妳吐出那些怪蟲之後,氣色竟是一天比一天好。待一個月後,一名入谷修煉的苗人發現我們,經他解說,我方知道那一帶的青草是他所種植的嘉草,空月復服食多日,便可解盡逼毒及體內之毒——這帖秘方,沒有一本醫書記載過,卻讓我們給遇上了。」
他苦笑地揉捏著她的指掌,就連讓她血氣順行的這個動作,也要小心翼翼地不折斷她的骨陘。
「早知道跳下山崖,能解妳體內蠱毒的話……」他打住話。因為即使解了蠱毒,她也摔成了廢人。
這樣有用嗎?
「听得煩了嗎?」
他敏感地察覺到她的脈象漸弱,些許白沫開始溢出她日中。
這奪命散要置人于死亡的長眠中,約莫需要半個時辰。她體弱,自然不逮半個時辰便不敵藥力。
歐陽無忌拿起絹帕,溫柔地為她拭淨唇邊毒沫後,又幫她拉整被褥至胸月復間,神態自若地彷若她只是一如平日的沉睡著。
「原諒大哥用妳的命當成賭注,梢等大哥一會兒,我們很快地便會再度相見。」
***
從絕情崖谷底離開後,歐陽無忌只為了一個目的活著那就是讓劉宛柔活著。
為了讓她活著,他委身至北方富豪魏無儀身邊為保鑣。賣斷一生,求的便是那無限量供應予她求生的珍貴藥材。
日子原本是該就這麼挨到她死去,誰知道魏無儀強擄了一名範姑娘入府。
他見識過範姑娘救人的本領,那不是醫術,那是大羅神仙才有的能耐。
只要範姑娘願意,她擁有的神力能讓人起死回生。他不明白那樣的能力該何以名之,只知道如果這世上有人能救柔兒,那一定是範姑娘。
他明白範姑娘救人之後,體力往往消耗殆盡,更清楚冷誚的魏無儀其實珍寵範姑娘。
所以,他在冒險。
冒著魏無儀還當他是個人才、冒著範姑娘看在柔兒病重瀕死的份上會出手救人、冒著範姑娘也許救不了人,而柔兒卻死于奪命散的危險。
其實,這樣的舉動哪算冒險呢?橫豎他和柔兒都是死過一次的人。
「有事商量。」歐陽無忌站在魏無儀房門外,冷聲說道。
「沒空。」暴躁的聲音從門內傳來。
「有事商量。」
歐陽無忌頸間的青筋顫動著,瞪著那扇門。快啊!快開門啊!
一陣不耐的腳步聲後,門猛地打開。
「她怎麼了?!」魏無儀鐵青著臉站在門口。
「她的情況不對,我想讓範姑娘過去看看。」魏無儀知道能讓他求人的事唯有一樁——柔兒的安危。
「鼎的狀況如何?」魏無儀卻未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當他面無表情地回答著那些接連不斷的問題時,額上卻開始冒出冷汗。
他應該早點來的。遲了……柔兒便要慘死啊。
望著魏無儀臉上的狂妄,他竟覺得那表情陌生得緊——自己也曾經有過那樣不可一世的冷傲嗎?
不……因為有柔兒在,他從來就無法為所欲為地張狂。
「說說她的情況。」好不容易,魏無儀再度回到這個話題。
「她從傍晚就開始嘔血,沒有任何止血的跡象。」歐陽無忌握緊拳頭,銳利眼神幾乎要刺穿魏無儀。
「你想讓範青青治療她?」他問。
「她的病沒得治了,只是想讓她減輕痛苦。」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