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忌大哥?」劉宛柔扯了下他的衣袖,低聲喚道。
歐陽無忌看著她無辜的小臉,手掌從劍身滑落到身側。無論如何,他都不能連累柔兒。
「去吧。我在義父門外等妳。」歐陽無忌推著她向前,手背上的青筋因憤恨而僨起。
「無忌,你是聰明人。」
劉明蝠無聲無息地走過一條滿布落葉的小徑,笑聲隨著夜風往後送,吹入後方一對小情人的耳間。
「離開之事要從長計議!」歐陽無忌飛快地在她耳邊小聲說道。
劉宛柔點點頭,牢牢抓著他的手,她懸著一顆心,緊張得連呼吸都隨之紊亂。
「進來吧。」
劉明蝠站在書房門口,朝著她點點頭。
劉宛柔踏入門內時,小臉猶豫地回頭望了歐陽無忌一眼。
雪白的小臉半隱半現于月色與屋內燭火之間,一對金澄的瞳詭異地璀亮起來——妖惑地不似常人。
歐陽無忌心一擰,不安地跨步向前——
那扇雕刻著花鳥的門扉卻當著他的面關上。
***
「柔兒,替義父還有妳自己倒杯茶。」
劉明蝠在榻上落坐,目不轉楮地看著她從矮幾上端來兩杯茶。
「坐下喝茶。」
劉宛柔捧著茶,同樣在榻上盤腿坐下,啜了幾口清綠色的茶液後,才有勇氣抬頭看向義父。
「義父有何事要教誨?」她說。
劉明蝠看了她一眼,側身打開嬰兒頭顱大小的九龍燻香爐,拈人一撮香粉。
濃馥白煙從九龍日中裊裊吐出,燻了一屋子異國奇香。
「義父打算成立一個幫派,讓無忌來當幫主。」劉明蝠緩緩說道。
「喔。」她只是點頭。
無忌大哥要和她一塊離開了,什麼幫主之位都無所謂了。
「妳不開、心妳的無忌大哥即將擔此大功大業嗎?」劉明蝠掀開茶蓋,聞香一番之後,淺嘗數口。
「當上幫主是一種大功業嗎?」她不知道。無話可說之下,索性將手里的茶喝個精光。
「小娃果真見識淺薄。一旦位高權重,他能夠命令別人,可以隨心所欲、無所不能。」劉明蝠瞇起雙眼,雙拳激動地握著。
「只要無忌大哥喜歡就好。」她捧著茶碗說道。
「這麼柔順無求的性子,無怪乎無忌始終將妳擺在心頭第一位。」哼!
因為不明白義父此時是喜是怒,劉宛柔干脆噤聲不語,她垂下眼睫,就著眼尾余光瞄了一眼門扉——無忌大哥還在門外吧?
「無忌要帶妳離開‘水中月’?」劉明蝠閑聊似地說道。
「我……我……沒有。」
茶碗從她的掌問滑落,碎裂于木榻之上。
劉宛柔跪坐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妳的道行對付義父還太女敕啊,宛柔丫頭。」劉明蝠起身下榻,若有所思地在榻前來回走動著。
「義父……」她慌亂地咬住唇,求救的目光直飄向緊閉的門扉。
「安心坐著吧,義父若當真要對妳不利,便不會請妳坐下來喝茶說話了。」
「救……救……救……」一陣微弱的聲音隱約傳來。
劉宛柔抱住自己的雙臂,擰起眉頭尋找嗚咽聲的來源。
「救……救……」聲音雖然細微,卻一陣接著一陣。
「義父,屋里有怪聲。」她想確定那聲音不是出于她的幻想。
「啊,似乎是有些怪聲音。」劉明蝠狀似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朝她一笑。「義父倒是忘了今晚要妳過來,便是要讓妳瞧瞧妳的一個好姊姊——玉兒。」
「玉姊姊不是離開了嗎?」劉宛柔的手臂猛地泛上一層雞皮疙瘩。
義父在笑,可那艷紅的唇像極了噬血之獸。
「她如果能離開,義父自然不會阻擋她。」
劉明蝠撥開竹簾,往內室走去。
強捺住、心頭的不安,劉宛柔緊緊跟隨其後。
內室燃著兩盞白色巨燭,燭光隨著人影走動而晃動著。
少了濃馥的燻香,內室的空氣悶窒而腥羶,讓人作嘔。
劉宛柔摀住口鼻,看著義父唰地一聲拉開左側一隅的血紅色布幔。
一具人型大小的直立棺木,被鐵鏈系于牆面之上。
「啊……啊……」
劉宛柔往後驟退一步,棺木在她眼前搖晃著,她先前所听見的呼喊顯然正由此傳出。
「玉姊姊呢?」不可能,沒有活人該被關在棺木里頭的。
「不就在里頭嗎?」
劉明蝠說得雲淡風輕,而劉宛柔原就蒼白的臉色則慘白到不似活人。
「她死了嗎?」她恐懼地顫抖著。
「死人還能說話嗎?」劉明蝠好整以暇地箕坐于一旁的長榻上。
「既然她沒死,為什麼要這樣對她?放她出來!」劉宛柔哭喊著,淚水模糊了視線,卻無法改變玉姊姊被關因在棺木里的事實。
「橫豎留著她也只是干擾我的清靜。」劉明蝠微笑地一揮手,銳利細限緊鎖住她的面容。「義父不會阻止妳把她帶走。」
劉宛柔懷疑地看了他一眼,隨即迫不及待地上前掀開棺木。
「玉姊姊——啊!」
劉宛柔尖叫出聲,整個人跟蹌地向後急退,一個不慎被自己的裙襬絆倒,重重摔倒于石地上。
蛆!
無數的蛆穿梭在玉姊姊不,應該說是一具半人半尸的軀體之間。
劉宛柔的衣衫被冷汗濕透,她鼓足勇氣再度起身,朝著棺里一望——
只見萬頭鑽動的人尸身上,那條見骨的右臂掛著一只再眼熟不過的玉鐲子。
「玉姊姊……」劉宛柔泣不成聲,腿又是一軟,半跪半爬地靠近人型棺木。
「死……我……死……」棺里的人尸張開半邊腐爛的嘴,語不成句地說道。
「我立刻救妳出去。」
劉宛柔一咬牙,把手伸人滿是蛆的棺木中。
然則她的手一觸到玉姊姊的身子,不是抓到滿手的蛆,就是又捏碎了幾塊血肉,不但沒扶住人,反倒讓她那張腥紅的臉面因為疼痛而更加駭人。
「為什麼要這樣折磨她!」劉宛柔放聲狂喊,恨恨地瞪著劉明蝠。
玉姊姊「離開」的這三、四天,就是生不如死地待在這個地方嗎?
「是她自個兒折磨自己,她骨頭硬、脾氣硬,說是不怕我的蠱蟲,不希罕我的解藥,那我就瞧瞧她是真不怕還是假不怕?」劉明蝠揚起一道冷笑。
「她是你的義女啊!」劉宛柔看著他,狠狠地打了個冷顫。
眼前的義父還是人嗎?
是人就不該對自己造成的苦痛那麼無動于衷!
他是戴了一張人皮面具的妖魔!
「听我話的孩子,才是我的義女。」劉明蝠拂去衣袖上不存在的塵土。對他而言,人命本來就不重要。
「死……救……」人型棺木里,血肉模糊的眼珠子偏斜了一下。
「玉姊姊……」劉宛柔不敢再看,只能趴伏在棺邊,哭到聲音干啞。
「妳能救她的方法只有一種。」
一把銀亮的匕首被丟到劉宛柔腳邊。
「我不要殺玉姊姊。」她瞪著匕首。
「她那樣還算是個人嗎?勉強靠著爬入嘴巴的幾條蛆維生而已。」
劉明蝠掀開一只陶罐,興致大好地看著里頭相互爭斗啃咬的兩只蠍子。
「死……死……」
玉姊姊的手抬起一小寸,只是腐肉的味道才一揚起,萬頭鑽動的蛆馬上吱地一聲再度蜂擁而上,筋骨膚內被噬咬的聲音窸窸萃萃地淹沒了那一道微弱的求救聲。
劉宛柔撿起匕首,木然地站起身。
看著棺木里那個被折磨到比死還淒慘的人,她閉上眼,舉高雙手——
匕首悍然一落。
滋!一道黑血從人尸的胸口滾冒而出,那顆停止跳動的心髒旋即被一群蛆蟲刨掘而人。
弊木里的人兒不再有任何動靜。
幾只蛆順著匕首攀上劉宛柔的手臂,她狂亂地甩落沾黏至肌膚的異物,手卻仍牢牢握著匕首,雙瞳灼亮如火地死瞪著劉明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