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的言詞遠比錐刺更讓人心痛,他那斷然神情,彷佛之前對晁玄鈺的百般親密愛憐都是假,彷佛方才對她的深情表白,只是夢一場。
「剛剛那些……殿下早與左相國商量好了?」有些不明白自己還想知道什麼答案,也許只是想讓自己死心的更徹底吧!是她先負他,不怪他絕情。
「他哪來那本事對我尋仇?不這麼做,狡猾的你怎會落入圈套?」
「呵……」她苦笑著,眼中起了迷蒙霧氣。本來就是假的嗎?那些話,也是陷阱的一部分嗎?虧她還以為……虧她還以為……
殿內應該沒有風動的,可她卻感到脖子上有些涼意。
還好她頸子細,一刀下去,應該能很俐落,不會遭受任何半生不死的痛苦吧?
「看在君臣一場,可以痛快給我一刀嗎?」她不想拿過去的情誼求他寬赦,想必他也不會輕饒他。
「辦不到。那太便宜你。懲罰,得要讓你活著才有意思,這次,你休想我會原諒你。」
「真是這樣呀……」看樣子他是氣炸了沒錯,不知道他會用哪些刑罰?
餅去,她雖是他的近侍,可從她跟著他起,殘酷審問的那些場景,他從沒讓她瞧過。宮中刑罰,種類繁瑣,從頭到腳種種招術狠毒,光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你還有什麼話好說?再討饒是萬不可能!」他發狠冷笑,斷了她生機。
她歪著頭,想了想,發現現在怎麼想,都只想到他的事。
「嗯……不管怎麼說,男人不能立後,不能為你留下子嗣,下次……下次你別再……愛錯對象了。人言可畏,別讓一些不三不四的流言毀了你清譽。」
她不能再陪著他,只能希望下一個照顧他的人,會比她更令他滿意。
「我干嘛要听你羅唆?」他似乎開始不耐煩,突然猛拍椅子扶手站起身。「死到臨頭,不哭不鬧不討饒,真有你的啊,晁玄鈺!」
「最後……你還可以听我幾句話嗎?」
他撇過頭不答腔,隨她怎麼說,也許是他最後的仁慈。
「當年我騙你,搶獵物是為晁家榮華富貴沒錯,可是後來,是我甘願為你效命才大膽留在禁軍中……而到頭來,不敢承認,是因為我真的喜——」
真的喜歡上你了……她霎時住口,遲疑許久,話偏是說不出喉間。
說了,恐怕他也只會認為她在藉機利用他的同情,為她自己月兌罪而已。
人都要死了,也別再繼續破壞她在他心中的形象。
雖然都已經讓他恨入骨髓了,可是喜歡他的心意不假,只有這點,她不願讓他誤解,所以她不說。
「你如何?怎麼不說了?」他猛一轉頭,瞪她的那焦急表情,怎麼看都讓她覺得,他像在期待什麼?而且,因為她的表現不如他所預期,他更為憤怒。
「玄鈺言盡于此。」她屈膝落地,行跪拜大禮,感激他多年照顧。三叩首後,她坦然站起身,自動自發的轉身走向門外。「就請殿下……保重。」
「你想這樣一走了之?」
「不然,還要我等你拖我去游街示眾嗎?」她不敢回頭看他,就怕自己難忍離別的眼淚會讓他瞧見,讓他輕視她的脆弱,誤會她貪生怕死。
「呃,你不能干脆一點,趁著現在深夜無人,讓我在午門外問斬嗎?」
「不能。」看她仍舊站在大殿門口,沒意思走回來,他再也沉不住氣,幾乎氣得跳腳。「天殺的!三更半夜,我劊子手都還沒找來,你干嘛這麼急著送死?」
他發狂似的跳下王座台階,追向幾乎要走到門邊的她。「該死!你就是這麼固執,連開口求我饒你一命也不肯?我想等著你說,恐怕只會氣死我自己!」
她停下腳步,思緒因他的話而獸住。「啊?」他現在在說什麼?
「呃,什麼討饒?我剛有說啊……」
「說的那樣不清不楚,誰知道你到底想要什麼?光顧為晁家說情,卻不為你自己求饒?要我給你一刀痛快,怎麼沒問我究竟舍不舍得殺你?」
所有隱藏的情緒盡數進發,李朔再也喬裝下了冷漠高傲。
「舍不舍得?這還用的著問嗎?」她回頭看著他氣急敗壞、完全失去冷靜的模樣,倒讓晁玄鈺完全啞然。
她以為他很恨她的,可現下看來,似乎又不是那麼回事?見她一心受死,他反而比她還心急,難道說……「但是你都說了不會原諒我……」
「不原諒?我不原諒你,你可以求啊!任何方法,任何手段……你這樣頑固,要我怎麼給你台階下?我是堂堂大皇子,如不罰你,我如何服人?你不求,我哪來名目寬赦你?說來說去,你根本不曾為我的立場想過!」
「是你剛說,就算我求饒也沒用的。」她滿懷委屈瞅著他。
說饒她,說不饒她,怎麼說都是他的話,而她只是乖乖照著做,這也惹到他?
「我說沒用你也信?你不試試看,怎麼知道我不會心軟?」李朔只想翻白眼。她現在倒是乖巧的很,當他絞盡腦汁要她自首的時候,她怎麼就不听話?
「這樣听來……好像你面子上掛的住就行了?這樣你肯善罷甘休?」她微愣,等他駁回她的隨口推測,但他沒有。「不過我記得,你最氣有人騙你——」
「知道我最信任的你,欺騙了我,我是很生氣沒錯——可是殺了你,只是平白讓我失去心愛的女人而已!」
他終于拋棄無聊的面子,只要能留下她,他什麼都不要了!
「呃,不是心愛的男人嗎?」
「管他男人還是女人,我愛的就是你!如果今天是我弄錯,你當真是個男人,我也認了!反正我就喜歡你——晁玄鈺!」
「……難道你本來就知道……我是女人嗎?」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是什麼,他並不想殺她?他能原諒她?還有,他喜歡的,竟然是「她」?
那麼這些天來,他的挑逗,他的曖昧,都是暗示!
原來——他很正常!全部都是她會錯意!
第九章
殿內寒意一掃而空,不知怎的,听他細說從頭,晁玄鈺有點想笑的沖動。
「快半年以前,夏天之時,我就注意到了你的身分︰但是看你拼命隱藏,我也不方便說破。只能不斷的旁敲側擊。」
他說著說著,除了惱怒,還是惱怒。
「那一夜,見你把自己逼到昏厥,我知道你害怕吐實,所以我不逼你,我一直等,等你自己對我坦承,可數月過去,你頑固不說,偏是不肯認錯。」
「我害怕,怕你——」
「怕我如何?怕我殺你?你是該殺!幾次給你機會,你一再裝傻!」
他扣住她肩頭,望著她那張令他又愛又恨的臉龐,他……只能認輸啊。
「欺騙我也好!說你喜歡我,我——就饒你不死!」
他孩子氣的咬唇看她,哪怕是假,他也不在乎了。他為她迷戀,為她痴狂,就算是當傻子也無妨。
「這時候說,你哪會當真?」她瞪大雙眸,不敢相信他如此低姿態。
「只要你說了,我就當真!」他看向她,焦急等著她回答。
他要的,不過是一句承諾,一個保證,為何她連這些也不肯給他?
她可以與他君臣相稱,朋友相待,但——他就是不肯甘于這些。
他不懂,不僅他為了她,寧願壓抑相思苦楚、渴望煎熬,對她謹守分寸,不敢跨越雷池,可她明明對他也有意,究竟在顧忌什麼而不肯將心交給他?
他可以得到她的友誼,她的忠心,為何不能得到她的坦白?在她心中,他有那麼可怕嗎?
「我要是永遠不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