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雞嗚未止,蘭禧便起了大早,匆忙趕去院中樹下,看看昨夜少爺允諾要幫她放回雛鳥們的情形。
映入眼簾的,是一座以薄木板搭成的方形小箱,包覆在那鳥窩四周,留下個不算小的圓形洞口,供鳥兒們出入。
少爺雖然冷淡寡言,可她看得見,他當家威嚴面具下的無限溫柔。
之後夜里,她總按捺著疲累,偷偷端著熱騰騰的茶點,等著適時為少爺送上,巡邏的家僕,不被允許跨進只有女眷的後院,所以她不擔心讓人發現。
只是每每等到月落星稀,少爺回房,她也始終沒勇氣踏出她藏身的梁柱。少爺風雨無阻的鍛鏈自己,她也跟著忍受風吹雨淋,看著英姿煥發的少爺,武藝日漸精進,她的傾慕逐日加深,更不敢妄動接近他。
直到某天,她終于擋不住,靠著欄桿坐著沉沉睡去……許久許久,因為周身那暖熱的感覺,仿佛被風拂開,她連忙拉緊身上大衣咦?大衣?
慌張驚醒,蘭禧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起,早夢周公去,低頭抓著身上那件險些滑落的大衣,這帶著些許檀香的氣味十分熟悉。
發現身邊有動靜,她這才察覺有人與她同樣坐在台階上——
「少爺!奴婢不是有意打擾少爺,奴婢只是——」她急忙要起身行禮,卻一腳踩斜,整個人撞上正在一旁悠閑喝茶的龍凌耀。「呀!奴婢——」
輕松伸手一攬,凌耀穩穩將她接著沒讓她跌傷,看著因為跌進自己懷中,而完全陷入僵直狀態的蘭禧,他不免啞然失笑。
「你這麼餓嗎,要搶我手上的點心?可惜我都吃光了,一點也不剩。」
「吃光了?但那都涼了呀?」每回等到夜半,她發現茶水涼了想去溫熱,卻總因為目光始終離不開少爺,而沒去更換,早知道她就乖乖去溫熱了東西,也不至于讓少爺委屈吃寒食。「奴婢該死,奴婢——」
「涼的?」那張精明面容出現少見的疑惑。「奇怪,我怎麼不覺得?」
「但——」
「還是你想說我變得遲鈍了?連這點東西也分不出冷熱?」他佯怒道。
「奴婢不敢。」又是慌慌張張垂著臉,不敢直視少爺。
赫然驚覺自己什麼時候竟坐在少爺腿上?她想退開,卻因少爺有力捉握,始終沒放開她而不得。「少爺——」
見她慌張模樣,他更覺有趣。「別說話,你再吵下去,打擾大伙清夢可罪過了。」奇妙的丫頭。有她在身邊時,總讓他焦躁的心情莫名平靜下來。
「……遵命。」粉頰難掩羞色,被少爺緊握的指尖像是燒了起來,熱流條忽蔓延她周身。她再也無法抗拒少爺的命令。
曾幾何時,他眼光只停留在這安分堅強的小女人身上。
餅去總因焦躁失眠而每晚練功,以疲勞強迫自己獲得休息,卻在她出現之後,慢慢的,他可以不再發狂似的鞭策自己往前看,絕不許回頭。
似乎從知道自己出生緣由後,除了無止盡的,自我折磨直到毀滅以外,他不曾有過能這樣坐著,什麼也不去想的心安時刻。
「為什麼你能胸懷赤子之心,不怨天尤人,不憤世嫉俗?」
他悄然問出藏在心中多時的疑惑。擁有那樣的過去,她仍保持善良與忠誠,仿佛美德的化身,令他倍感意外。
他是有點羨慕她,能那樣為了一個目標而拼命去做。
像他,只因娘親當年犯下的錯事,讓他始終無法原諒娘,雖然血脈相連,可他除了應盡的孝道外,心底再也無法尊敬她,有時希望自己就這麼為龍家犧牲也罷。最恨的,也許是他自己。如果他沒出生的話……
「苦盡笆來,雲開見日,這是少爺教我的。」她鼓起勇氣,緩緩述說感激。「若說種種磨難,是為了得以服侍少爺,那我……衷心感激上蒼安排。」
長年冰封的心壁崩裂當口,看似穩重的凌耀有那麼一瞬間,半個字也說不出。她的純真傾慕,教近乎自暴自棄的他,羞愧的無地自容。
「你不必為我而活,我的身邊不欠丫頭奴婢。」他別開臉,不想讓她看穿他的脆弱。做夢也沒料到,她的一句話,竟能令他心魂如此撼動。
可更讓他意外的是,從來對女人痴迷眼光嗤之以鼻的他,卻不討厭她專注的目光。如果她會一直在他身後看著他,他似乎也能忘記不堪的過去,往前進。
「可是少爺……」她著急了。是她太寡廉鮮恥冒犯了少爺嗎?早知道,她就將這分感激壓在心底,當成一生的秘密。
「我救你,不是為了要你報恩。」他竟希望她能一直陪著他嗎?
他不想與她之間能以主僕為名親近,卻有了難以跨越的鴻溝。
「求少爺別千萬趕奴婢走!」一咬牙,她雙膝落地。
若連少爺也不要她,她該何去何從?再不說了,她再不敢說了!
「奴婢今後會躲的遠遠的,絕不出現少爺面前!」
「你的眼中只有主僕分際嗎?」見她一副泫然欲泣,他不免自責話說的太重,嚇著了她。听到雞嗚聲起,他才意識到今晚逗留太晚。
才欲離去,不明白那分忽然升起的落寞不舍從何而來。他放開她,臨回房前,他說了︰「蘭禧,不服侍我,也毋須躲著我。」
「可不服侍少爺,蘭禧還能做些什麼呢?」她不想再被當成無用之人。
知道她想不透,就連他自己也不懂,為何每次離去,總還期待夜里與她再會。「那就留在龍家幫我照顧鈴兒吧。」
他隨口丟了個理由,免得讓蘭禧那鑽牛角尖的小腦袋,想破了頭也找不著合宜答案。「她是我最重要的親人。幫我保護她。」
望著少爺離去背影,過去無論多困難,也不曾奢求過什麼的蘭禧,生平第一次如此羨慕一個人。她好羨慕鈴歆小姐,能獲得少爺的關愛與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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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過了多久,靜靜躺在柴堆上回憶往事,蘭禧為了避光,而遮著雙眼的手臂悄悄放下。「少爺不會變的,我該相信他才是呀……」
她該明白少爺不為人知的溫柔,怎會因今兒個的事,而懷疑起少爺品德?
「少爺該有理由。」她想抱著希望,等著少爺。過去不都是如此嗎?
「若有理由,你願意听嗎?」
門口突然響起熟悉人聲,驚的蘭禧自原地跳了起來。「少爺!」
第四章
「少爺……真是少爺嗎?」她快步奔過,還沒來到門邊,但見門口傳來喀噠聲,隨即凌耀魁梧身軀便出現在蘭禧視野中。
「相信夫人正為少爺您設宴洗塵,怎麼少爺卻扔下眾多賓客——」她猛然住口。听聞先前那熱鬧聲響,莫非連相國一家子也來了嗎?
「管它熱不熱鬧,我是龍家當家主,還由得著誰來管束嗎?」他霸氣卻小心翼翼的將她拉至身邊,托住她下顎,借著明亮月光想瞧清她的臉。
他這一年多以來在外頭,總是惦著她的溫婉與堅強,希望能盡快與她重逢,沒想到再會時,卻不得不故作冷情,必是惹她傷心了吧。
「少爺,別——」察覺少爺意圖,才想躲開,不讓少爺看到她頰上紅腫的丑陋模樣,可少爺卻不放開她。
當他粗糙的指月復才觸到她熱燙肌膚時,她不免讓那突如其來的刺痛,給驚的雙肩一抖,險些喊出痛。
「街上之事,情非得已,可傷及你絕非我所願。這是西域密傳的紫晶膏,擁有神速消腫化瘀的功用。」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小巧白玉瓶,以指尖沾了佔猶帶一縷清香的透明膏藥,輕輕替她掌痕未褪的臉蛋,抹上薄薄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