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承認,他的確對她另眼相待。所以這樣也好,早知香塵不是他能順利掌握的棋子,他不殺她就該趁早放棄;讓她留在猲弋里,徒惹他心煩。她就此離去;他可以不再為她懊惱,就能專心完成他的霸業。
「元帥!」有意攔下香塵的谷爾,無法理解元帥任她離去的用意。
「她原就不是猲弋人,自無須卷入猲弋紛爭;她執意離去就代表上天要我放過她。巫女計畫,我另選他人……不礙事的,不礙事的……」
喃喃的重復低語,穆沖雲最需要說服的卻是自己。「別再見面,對你我而言都好。就此卸下假巫女的身份,去過你的日子吧,香塵……」
就連穆沖雲自己也沒發現,過後每當他獨自一人時,竟不知不覺中開始勾勒起香塵在遠方安穩的生活;而他惦著她無憂無慮如花笑靨時,他也不由自主的跟著輕笑……只是才睜開眼楮,望著眼前空蕩蕩的營帳,心窩總浮現著說不盡的孤寂與疼痛,久久不去……他從不知道,僅僅思念便可以如此磨人;所以當他忍受難捱心痛數個月後,竟看到她熟悉身影出現,從不任意動怒的他也當場爆發。
「誰讓你回來的?」這丫頭還真是不听話!
***
「懇請元帥再給我們一次機會,這次一定——」
「這次敗戰,皆為斥候不力,沒能及時通報西驪左翼提督奚斯韓入侵猲弋的緊急軍情,」在營火聚會上,當著所有元老會成員的面,神色冷凝的穆沖雲手一揚,瞪著眼前跪在腳下數名顫抖求饒的男子,他對左右決然的下令。「探子葛里汗等失職,論例處死!來人!將他們拿下斬首——」
注意到元老會里頭似乎也有別家族長想挺身說些什麼,穆沖雲搶先截斷所有人的話。「誰敢為他們求情,一律同罪不赦!」
「是他們真有罪嗎?」眾人間冒出一道細柔女聲,接著便是一個嬌小女子排開眾人走了出來。不再自憐自艾,她想通自己能怎麼做了。
「我听說西驪進攻猲弋的事了。」這次步香塵可有十成自信他不會趕走她。半個月前,她在霽寒山听聞猲弋戰敗,她就下定決心。
「沒了猲弋第一巫女護佑,才導致如此戰敗局面。這是天意,不是任何人的罪過。」香塵不是有意要反抗穆元帥,只是要借此讓他看看,她並非毫無用處,對于民心,她至少也能掌控七八分。
「既然巫女都這麼說,還請元帥饒了他們,將來再戴罪立功吧!」葛里家的族長早不忍見兒子被殺,一看巫女都開口,連忙跟著討饒。
于是接二連三有幾名元老會長老也跟著說話,讓穆沖雲只得按捺下心頭怒意。現在還不能與元老會扯破臉,他必須忍住。「……這次有巫女說情,那麼我不再追究;你們記清楚,若有再犯,我定親手處置你們!」
語罷,他冷漠視線射向那站在眼前的嬌小人影,毅然轉身離開吵雜聚會。直到走了相當長的路,遠離人群之後,他才對著始終靜默跟在他身後的嬌小身影嚴詞厲聲道︰「誰讓你回來的?」
「元老會派人上霽寒山懇請我回來。難道這不是元帥之意?是谷爾接我的。」他似乎已打定主意不再給她好臉色,香塵神情黯然,凝望他背影。本以為是他想找回她,可看他如此反應,完全不如她所預期。
她眼中難掩酸澀;不過怎樣都無妨,即使終其一生只是為他祝禱的巫女也好過永遠見不著他的痛楚。在山中她想通了。
她想守護他完成大業,協助都城建立。她決定,他的理想就是她的,只求將來他如願以償完成大業後,肯再回頭看她……該死的谷爾!穆沖雲低咒一聲。他明明派谷爾往東方打探辛少瑜與東照國間神秘的停戰理由,誰知谷爾竟多事的繞路去帶她回來?
「我要你去霽寒山是個幌子,你大可以擺月兌猲弋這些包袱。」他不想利用她,不想傷害她;可倘若她是猲弋巫女,他早晚必須毀掉她!
「可我想留下。留在有穆元帥的猲弋……我哪兒也不去,這兒就是我的家。」她听說驍勇元帥藤方域已被猲弋放逐,明白沖雲眼中也許再容不下其他女人;而她如果不能成為與他攜手一生的伴侶,那就當他的部屬為他盡一份心力;能在一旁看到他笑,這樣就夠了。
「隨便你!愛當巫女就去當,日後被揭穿也別怪我沒警告你!」他氣急敗壞踏著飛快步伐離去,懊惱著她愚昧無知自尋死路的決定。但想起她方才一席話,他胸口仿佛有一把灼熱烈火燃燒,心被燙的好疼。
「香塵,你這個傻瓜……」他該怎麼辦?為了她好,他只能更絕情,更殘忍,直到她主動離去,得在事情還來的及挽回之前……「這怎麼可能?」穆沖雲頓時停下腳步,震驚回頭望著她落寞離去的身影——「不,我不會愛上你,頂多只是同情,對,同情而已……」
以這借口來解釋自己對她的異樣關心,就連穆沖雲也覺得可笑……
第四章
二十年前,被猲弋殲滅的南方小柄高侖國、碩果僅存的那位年幼儲君潛伏他國多年,靜待重整兵力後,終于在三個月前匯集高侖遺民宣布復國即位,企圖向猲弋復仇並收回沙遙河以南曾經屬于高侖的那片江山。
然而自從三年前猲弋威猛元帥辛少瑜出走東照國、迅雷元帥藤方域投奔西驪國起,一手撐下猲弋的驍勇元帥穆沖雲自然擔起守護之責,率先迎擊來勢洶洶的高侖軍。也許是他過于輕敵,反常陷入苦戰。
「仍沒消息嗎?」匆忙回過身,步香塵急躁追問侍從,她再也按捺不下心頭沒來由的恐慌。她生平首次如此不甘只能身為任人保護的巫女。
雖然從前沖雲或多或少教過她幾招簡單擒拿術以利防身,可真正等到與高侖國的戰爭一開打,縱然有元老會在他面前護航、請求讓香塵與猲弋大軍同行以鼓舞人心,但沖雲仍不許香塵踏上前鋒,只是將她留在後方。
于是她痛心體認到自己對沖雲的勝利毫無助益。「那高侖王竟能與沖雲僵持三月勝負未分,究竟是怎樣人物?」香塵蛾眉緊鎖,咬牙將心思拉回小幾上,試著借由模擬探子送來的情報在牛皮卷地勢圖上作著兩軍戰況推演,許久無法靜心。「如果沖雲能回來,我這條命可以不要。」
不知已是香塵第幾次向上天祈求,但她除了虔心祈福別無他法。
前幾日戰況膠著未明之際,兩軍對決戰場突然詭譎發生一場驚天動地的爆炸,仿佛是上天要終止這戰局一樣,熊熊烈火在沙遙河南岸延燒三天三夜,兩軍死傷不明。遠離戰場的香塵無法探知沖雲究竟有無卷入那場大火,渴望得到消息的她卻又比誰都害怕听到結果。她雖要自己相信他吉人天相,必能順利逃月兌,卻又擔心始終沒他生還消息,會否真的……「不,他一定會回來。就像那男子一樣,一定沒事的。」終于停止反覆苦惱兩軍布局,香塵起身走出自己營帳,進到鄰近營帳里頭去探視日前被她由白沙遙河中救出的無名青年。「不知道今天他是不是好些了?」
當她在河中發現他時,他魁梧身軀幾乎有半邊被火焚毀,恐怖模樣幾乎要叫人懷疑那只是個會走路的肉塊,思及沖雲也許正傷重等待別人救援,香塵將心比心的撈起那氣息微弱的男子。不善醫術的她,憑著不眠不休的關心使那男子奇跡撿回一命。七天後,他終于恢復神智,可一見自己樣貌半毀,即刻瘋狂大喊起來;若非他身體太虛,也許早當場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