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雪見李皓眉頭蹙緊,忍不住問︰「你認識?」
李皓點頭。「我爹師弟,據說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煤鐵王。」
「但你的未來怎麼會跟他扯上關系?」望雪喃喃自語。「還有血,嵐姊姊,你剛說的鮮血是怎麼回事?」
「這我就不清楚。」柳青嵐滿臉抱歉。「我只能提醒你們,接下來的路很不安穩,你們一個不小心極有可能送命。」
「我知道了,」李皓點頭。「我今後會特別留心。」
「對了!」望雪突然插話。「我還有一事想不透,既然嵐姊姊神通仍在,為什麼皇上還要替換我上來?」
「因為我看不見皇上的未來。」柳青嵐苦笑。「不瞞你說,我告訴皇上許多事都是靠著其他人腦里所思拼湊,或許真是出了差錯,正好又有你繼任——」
說來說去,還都是因為她的緣故!望雪垮下臉來。
「別這麼想。」柳青嵐安慰道︰「其實我也一直過得提心吊膽,你接了我工作,我反而覺得輕松。」
但是——
「回去吧,我累了。」柳青嵐下逐客令。
望雪一听忙搖頭。「還有您的事沒說定……」
不待她說完,柳青嵐突然拉住她手,就這麼眨眼,無數秘密毫無遮掩地沖進望雪心里,只見她瞬間瞪大眼楮。
「你懂了吧?」柳青嵐酸澀一笑,後轉向李皓。「送她回去吧。」
失魂落魄的望雪被李皓帶回房間,小臀一觸到床沿她眼淚同時落下。李皓嚇一跳。
「望雪?」他擔憂地看著她發白的臉色。「你還好吧?」
「皓——」望雪抽噎地撲向李皓懷抱。「我做錯事了,我終于知道為什麼嵐姊姊會說她很累,說她不想再與命運搏斗,她……」
「被徹底傷了心了?」李皓接話。她抬起淚顏看他。
「你怎麼知道?」
「多少看得出來。」趁望雪與柳青嵐交談,李皓一直在觀察柳青嵐。「她外表雖然還年輕,可她的雙眼卻顯得老而疲倦,那是受過傷、徹底絕望的人才會有的眼神。」
「我覺得好抱歉……」一陣難過涌上望雪心頭,她再度淚如兩下。「我太有勇無謀,自恃一番好意莽撞行事,全沒想到我的舉動,或許會害嵐姊姊更傷心……」
「怎麼能怪你!」李皓捧起她臉親吻。「你只是盡你所能想要幫助她,我猜想她听見你說要救她,她應該很開心,否則她方才也不會主動提及我們未來——」
望雪知道李皓說的是對的,但柳青嵐傳遞到她心里的傷痛是那麼大,教她實在沒法原諒自己。
「而我也在想,她之所以不接受我們幫助,或許,是還希望她喜歡的那位公子會突然想起她、趕過來救她?」
「全被你猜中,」一臉淚的望雪頻頻點頭。「嵐姊姊確實還對那位公子抱著希望,如果他願意過來一會兒,我確定嵐姊姊一定肯放手一搏——」
「但是?」
這就是望雪難過的原因,她捂著臉哭道︰「但是我只看見墓碑,跟一個白衣公子哀傷的背影。」
喚言之,柳青嵐心頭一簇希望,最後仍舊不會實現。
「嵐姊姊是那麼好的人,我真的不想,不想看見她變成那個樣子——」
李皓抱著壓抑哭聲的她,陪她一道面對她頭回感知的幻滅與絕望。如果可以,他自然願意替她擋去人世所有的丑惡與傷心——他憐惜地擁緊望雪,在她發頂印上一個又一個吻。
只可惜丑惡與痛苦就像歡愉與快樂,是人們永遠無法以意志阻擋,或揀擇的必經之路。他除了陪伴,莫可奈可。
第七章
又是一日。
李皓與望雪雙雙騎在馬上。
「曾見過長安城夜景嗎?」他在她身後問。
望雪看著他搖搖頭。她唯一一次進長安城是她九歲時候,光一個東市就把她累得筋疲力盡,爹爹什麼時候帶她離城回家她全無印象。
「我帶你去。」
兩人在山腳屋宅換乘了馬車,駕車者自是李皓忠心的隨扈石子,馬車轆轆前行,李皓在車里跟望雪解釋長安城大致分布。
「待會兒去的地方俗稱‘外郭城’,夜里會行宵禁,不過你放心,該準備的通行文件石子身上都有,不會打擾我們。」
「行宵禁——」望雪好奇。「那夜晚營生的酒坊茶店怎麼做生意?」
「不出坊門就成。」
聊著聊著,石子正好將馬車駛進朱雀大街,李皓掀開窗簾要她探看,只見一座座赭紅色坊門關上,門里卻是燈火通明。
馬車停駐地點城西的大興善寺。這知名廟寺和望雪長年待住的竹林大宅有些異曲同工,同樣是林蔭處處、幽靜無人的修心之所。
支開石子,李皓牽著望雪在寺園里悠閑逛著。早些時候住持已吩咐底下沙彌替兩人點上數十盞燈籠,隱隱約約的黃光將庭園映得如夢似幻。
望雪停下腳步注視眺望前方,幽暗池水邊有條古木棧道,底處有座懸著燈籠的尖頂涼亭。
他牽著她走向涼亭,望雪看見亭中方桌上擺了架古琴。
「為什麼帶我來這?」
「想讓你開心。」
李皓知道望雪心里還在懊惱傷害了柳青嵐,所以刻意帶她一游大興善寺,只希望美景能博她一燦,讓她舒心。
望雪怎不明了李皓用心,只見她甜蜜一笑,伸手輕撥桌案上的古琴。「這把琴是?」
「你應該知道我頗通音律——」李皓坐下雙手一拂,錚錚琴音宛如玉珠散落,清脆悅耳。「知道一首詩名叫《關雎》?」
她搖頭。
「我吟給你听。」李皓雙手再次撥動琴弦。望雪曾和禮儀師傅學了兩年琴藝,目的是為了增進吟誦經文時的韻律。在她認知,琴就只是一個搭配工具,可一放在李皓手里,它卻搖身成了藝術。
「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每一句詩間,李皓總會輕撥琴弦搭配,他聲音渾厚低沉,古琴聲音尖細,混在一塊非但不覺突兀,反而有股說不出來的豪邁韻味。
望雪听出了詩句里的熱烈情意,臉兒不禁紅了。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筆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唱罷,望雪開心拍手。「真好听!」
「還有呢!」李皓又吟。「凍雲宵遍嶺,素雪曉凝華。入牖千重碎,迎風一半斜——」他突然停手。「猜猜我吟的詩名叫什麼?」
望雪想了一下。「跟雪有關?」
「聰明。」他點頭。「的確是跟雪有關,而且,還跟你有關。」
她一眨眼。
「詩名就叫《望雪》。」他再撥琴弦。「再猜,這首《望雪》誰寫的?」
「你?」
李皓大笑。「錯,是當今皇上,想不到吧?」
的確,望雪回想皇上方正嚴肅的面容,實在很難想象他會吟出「素雪曉凝華」這等細膩詩句。
他之後又彈撥了幾首輕快的曲牌助興,望雪被他撩起興致。「換我。」
李皓驚訝道︰「你也會?」
她神秘一笑。「你剛唱的曲我沒一首听過,但我也有你之前從沒听過的東西。」
望雪坐定,手指壓住琴弦,吸口氣後出第一個音。
她吟的是每日早課時頌的梵文「大吉祥天女咒」,南無佛陀,南無達摩,南無僧伽,南無室利摩訶提鼻耶——听著她虔誠熟稔的誦吟,原本閑散而坐的李皓不禁撐直了身子,黑夜中身著白衣撥琴的她秀麗非凡,剎那問李皓臉一白。
「夠了。」他突然按住琴弦,望雪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