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雪遲疑地點了下頭。「可以是可以——但,國標舞呢?」
「國標舞是生出後才出現的東西。」衛天海翻至下一頁。這時筆記本里已無明顯區隔,米色的紙頁上隨意描繪幾個身影,高壯者皆用黑色表現,縴細者則是用銀筆繪制。
「當然,這整個構思還不夠完整,日後我還會再補充細節,你若是有其他點子可以提出,不過我想先照我原先的設定安排日後的練習,上午我跟你跳芭蕾,下午你跟我練國標,我們得把對方所有熟悉的舞步,在這一年內全部練熟——」衛天海瞧了欲言又止的茗雪一眼。「你有問題?」
「你的意思……好像不打算參加今年的職業大賽?」
「當然不去。」衛天海毫不猶豫地說。「連續四年冠軍已足夠打響我的知名度,從今年開始,我想做我真正想做的事。」
衛天海眼瞳散發出他對舞蹈的熱情與摯愛,教茗雪好生羨慕。之前仍在英國求學練舞,指導老師安排一位學長回校訪問,他也露出和衛天海一樣的神情。
那位學長告訴底下學生——一個有野心有天分的舞者,絕對不會滿足于跳別人的舞步,他們會渴望創造,會渴望在這世界留下屬于他們的印記……
「你對一開場的舞曲有沒有什麼建議?」衛天海邊翻著筆記本邊開口問,一抬頭,剛好望見茗雪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你在想什麼?表情很奇怪。」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你真的很喜歡舞蹈。」被他逮著她恍神,茗雪臉頰有些熱。
「你難道不喜歡?」衛天海挑起雙眉,對她的評語有些驚訝。
基于她現在的舞伴身分,她應該給予肯定答復才對——可在如此為舞蹈著迷的靈魂之前,她想了一想,決定坦白。
「我不知道……我練舞跳了這麼多年,可是到現在仍弄不清楚,我到底喜歡,還是不喜歡它?」
這答案讓衛天海相當訝異。
「你不用說,光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覺得很不可思議,甚至覺得我過分,但這是實話,我知道我能跳,我也知道我的表現在他人眼中具有一定水準,但——」茗雪搖搖頭。「我始終沒有那種非做它不可的沖動。」
本以為听她這麼說,衛天海會不高興,沒想到他只是眯起黝深的黑眸,一逕沈默地盯著她看。
他眸中帶著濃濃的分析與探索,仿佛她是本書,他正用眼神代替手在翻閱搜尋答案。
他的眼神是那麼地熱烈專注,茗雪局促地動了體。想逃開他炙人的注視,這事自她有記憶開始就不曾發生過。從小她就不怕人看,這也是茗雪爸媽決定送她去練舞的原因,但在衛天海面前她卻感到前所未有的不自在。
每每被他的眼神對上,茗雪的身體總會浮現那種——像有螞蟻爬過她手臂、背脊般的麻癢感受。
瞧見茗雪不安的反應,衛天海笑了。「我有一個答案,你之所以還模不清你對舞蹈的感覺,或許是因為它得來太過輕易?」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茗雪臉色一變。
「我不是在指責你……」衛天海垂眸把玩著手上的筆,停了一會兒才又接著道︰「我也曾有過類似感覺,但不是在舞蹈上,而是我的家世——」他抬手比比眼前一切,雙眸卻不自在地瞟開。「講更白點就是我父親的錢。」
能想象高高在上的王子面露脆弱神情?茗雪想象不出,但今天卻親眼見到了。
她忍不住抬手輕壓了下心房——奇怪,看見他這表情,她竟會覺得開心?
「或許這就是人的悲哀,沒有百般渴求,擁有太多,卻開始覺得不自由、不開心,想要掙月兌束縛鉗制……」衛天海瞥向她。「你爸媽身價也是不凡,我現在說的感覺你應該可以理解?」
茗雪點頭。雖然她家與衛家的資產有著極大差距,但那種不自由、不快樂的感覺,她也曾感覺過——不,應該說,時常感覺到。
「我之前曾听我爸媽聊過你的事,說你很有志氣,為了追求理想,不惜與你父親對抗——」
衛天海打斷她的稱贊。「舞蹈是我感覺自己存在的方式,但我父親不喜歡,他認為全天下沒有任何事比他的事業重要,我不接受,所以選擇對抗。」
茗雪驚訝地眨了眨眼。「你是說——你執意跳舞的原因,大半是為了跟你父親……作對?!」
「對。」衛天海面露淘氣的笑。「出乎你意料,對不對?」
茗雪皺眉,一臉難以置信。「然後呢?為什麼你最後還是選擇回來?」
「我需要他的資金援助。」衛天海直言不諱。「頭一回跳進總決賽,我打電話跟他談判,我要他贊助我的舞蹈事業,他則要我答應他兩個要求,第一個,得到冠軍;第二,冠軍記者會得在衛氏的飯店召開。」
茗雪嚇了一跳,她沒想到衛天海的遭遇竟跟自己如此相像。她嬸嬸也說過類似的話,她願意保留茗雪現在所住的房子與雇請的佣人,前提是,她得取得衛天海的舞伴資格,然後與他一塊擔任叔叔企業商品的代言人。
嬸嬸話說得挺美,她說這麼做全是為了增加茗雪的社會歷練,但說穿了,不過是「利用」兩個字。
「我發現有錢人想法好像都是一樣的,滿心只想著該怎麼以最小成本,獲得最大效益……」
「你是說你的房子?」衛天海何其聰明,立刻想起她昨日的請求。
茗雪苦笑地揮了揮手,現在可不是跟他提代言的好時機。「那事以後再說,現在最重要的是你的舞台劇,我剛照你說的流程估算,發現時間短了一點,感覺也不夠戲劇性。」
衛天海點頭。「這部分還得多添點東西……」他用筆端指指第一場與第二場換幕。「我不希望它只是一部通俗的羅曼史,我要更強烈的、更能觸及到人心的東西……」
「掙扎。」茗雪突然說。「我的意思是,要不要在里面加一點……類似當初你決心與你父親對抗的那種不滿的情緒?」
衛天海突然伸手抓住她。「你再說得仔細一點?」
茗雪沒意料他會有此舉動,瞪著他亮燦燦的眼瞳,腦子一瞬間變得空白。「對不起,我忘了。」
「啊……算了,反正才第一天。」衛天海懊惱地搔搔頭發。「不過你倒是給了我很好的靈感,掙扎、沖突、不滿……」他一邊喃念,一邊在筆記本上頭寫下。「你有任何想法馬上告訴我,萬一臨時聯絡不到我,也要找紙筆記下,這事非常重要!」
「好。」
「這樣應該差不多了……」衛天海朝牆上掛鐘瞥了一眼,然後站起身來。「來吧,我帶你到俱樂部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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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個驚奇迎接著茗雪。
電梯到達十樓後門開啟,一幅與人等高的黑白照片立即躍入眼簾。茗雪停步凝望,不得不佩服掌鏡者手法絕妙。看場地應當是英國公開賽上,只是攝影者沒將衛天海舞伴同時拍攝進去,他要的只有衛天海一人,照片中的他手伸向前,黑眸火熱專注,強烈地傳達出「我要你」的訊息。
直視照片里衛天海的眼楮,一股麻癢感再度爬上茗雪手臂背脊,她縮了縮身子。
「冷嗎?」瞧見她動作,衛天海臉湊到她頰邊低語。
茗雪嚇了一跳,看著他猛眨眼楮。剛才那一瞬間,她竟然忘了衛天海本尊就立在她身邊。而現實世界里的他,遠比照片俊魅上數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