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蘭記,蘭青一個人定到佛堂,望著桌上神主牌發愣。他想起娘死前叮囑,要他幫自己找個好姑娘成親生子,她希望有個人能幫她好好照顧他——蘭青自桌上取下彎月狀的紅筊,握在手心誠心向爹娘祈求。
雖說他現下心上人兒並非女兒身,可他想待他好,想保護他的心意,卻是一輩子不會改變。
「叩答」一聲,紅筊落下,見一正一反,蘭青含笑叩首——
「謝謝爹娘,你們放心,孩兒一定會遵守承諾,明日,明日等練葉進門,我一定帶他來見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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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卯時三刻,戀葉嬌俏身影出現在蘭記油坊,蘭青正要進廚房幫她打點吃食,戀葉縴手一拉,硬是將他拉回跟前。
「喂,你昨天說你帶貓兒到牌樓那‘散心’,那我呢?」戀葉指著自己鼻頭。
「我這麼大個人也能一塊帶上去麼?」她昨兒個整天都在想這件事。
蘭青問了一個很傻的問題。「現在麼?」
戀葉白他一眼。「不現在難不成一年後啊?」她扯扯他的衣袖。「到底行不行啊你?」
蘭青微笑,後抓住戀葉腰肢,一下便帶著戀葉躍上屋檐。
戀葉驚訝地望著飛快掠過眼前的風景,開心大叫︰「哇哇……我在飛耶!」
戀葉素來活潑好動,還未被賣進花樓時她最愛逗留之處,便是高高的枝頭上。曾有鄰居小孩笑她是鳥兒轉世,否則怎麼會一張開眼楮,她便要往枝頭上跑?
但戀葉再愛爬樹,總也有她無法構及的枝干,那時她便會站在矮處遙想上頭風景——如果可以,她多想化身鳥兒,飛到天上一窺天際風景。
不過片刻,蘭青已將戀葉安穩送至牌樓高處。戀葉一站穩,便急急往圍欄奔去,後甚至還爬上石欄,朝天伸直了手臂大叫。「好涼噢!」
斑處風強,陣陣大風將她衣擺吹得飄飄,仿佛下個眨眼她便會躍出石欄,化身為鳥兒一般——從她亮起的雙眼,便可知她此刻多麼開心。
看著戀葉的側臉,蘭青心想——原來要討好練兄弟這麼容易,那明天、後天,只要練兄弟願意,便要時常帶他到高處吹風,讓他露出愉快笑臉。
「喂,木頭!」面向著前方的戀葉喚。
蘭青靠到她身側,仰頭望著她晶燦燦的眼眸。
她側頭朝他一笑。「如果能夠一輩子待在高處,無拘無束,該有多好?」
「你喜歡高的地方?」
「嗯。」戀葉點頭,張開手臂想要觸踫將亮的天際似的。「我常常會想,為什麼我不是鳥兒呢?如果我是只鳥該有多好,想要到哪,雙翅一揚啪啪啪就可以飛過去……」
蘭青眯著眼想像那景況——練葉變成鳥,啪啪啪往天上飛,那自己是不是也該變成鳥,陪著他飛起飛落,隨時保護著他?
「我——適合當鳥麼?」蘭青突然說話。
戀葉轉頭看他,一笑。「你?!你不是木頭麼?」
「我是木頭?」蘭青皺眉。「但你是鳥,那萬一你在飛的時候有了什麼意外,誰來保護你?」
「呸呸呸!」戀葉斥道。「什麼意外?胡說!」不過她可以理解蘭青為什麼這麼說。「喂,木頭,上來。」
戀葉拍拍身側石欄要他一塊坐。看在她今天心情很好的分上——戀葉咪咪一笑,她願意給他一點甜頭。
「我跟你說——我當鳥,你就當我的木頭,不管我去再久、再遠,只要知道你在,我就不會迷路,我一定能在遠遠的地方,瞧見你在等我。」
蘭青看著她輕輕一點頭。「好,我們就這麼說定,我當你的木頭,永遠等著你回來。」
戀葉笑,後回頭,看著遠方天際,吟唱她童年時胡亂改編的歌句。「鷹舞處,心無可依。鷹旋處,只有淒淒——」
她嗓音清脆了亮,混著呼呼風聲直竄蘭青耳際,他半閉著眼楮聆听,剎那間,他仿佛可以見身旁的戀葉,羽化成鷹,直沖上天。
「霞色雨中,蘭草戚嘆,樹高千丈,無枝可依——」
而他,正是他倦了時將要來棲歇的大樹。
「心在何方?方寸之間海角近。心去何方?萬里雲中虛空藏——」
余音裊裊,順著溢出的金光卷入天際,蘭青張眼,側頭注視合嘴思索的戀葉。
「我會在的。」彷佛听見了戀葉的心聲,蘭青竟能正確無誤答出她最想听的誓言,「你的心,我一定會好好珍惜,細心保護,絕對不會傷它一絲一毫。」
戀葉心里一動,眼淚差點落了下來。自七歲被賣入花樓,她便對人性不再抱持希望,連親生的爹娘都不願意要她,這世上還有何處會是她的歸依?
但蘭青承諾,他永遠會在。
「誰知道。」戀葉揉揉眼楮不願讓眼淚落下,嘴里嘟囔︰「好听話誰都會說,可做不做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跟我來。」他朝她伸出手。
戀葉瞧他一會兒後,將自己的手掌搭上。「要上哪?」話才剛說完,眨眼間蘭青已然抱著她躍下牌樓,戀葉望向前方,一下認出是要回蘭記的方向。
蘭青將她帶進佛堂。
戀葉朝桌上一瞟,正納悶蘭青意圖,蘭青已然屈膝跪下,對著他爹娘牌位說話︰「爹、娘,旁邊就是我昨天說的人,他叫練葉,我想爹一定認得……」
「你在干麼?」
「在跟我爹娘介紹你——」蘭青轉頭微笑。「然後,也是在跟你證明我剛才的話,全出自真心。」
戀葉自鼻里一哼氣。「嘴巴說一說、腿跪一跪事情就會成真?哪有這麼容易的事!」
「當然不只這樣。」蘭青站起,後看著練葉虔誠問︰「練葉,你願意‘嫁’給我,後半輩子交由我照顧你麼?」
戀葉瞠大雙眼——她她……有沒有听錯?他要她嫁給他?他發現她是女的了?
蘭青模模額際靦腆一笑。「我知道,你一定會答我世間沒有男子跟男子成親的例子,但我要的不是那個形式,而是我想照顧你、保護你,就像丈夫照顧他的妻子一樣……」
原來——他還沒發現她是姑娘家!戀葉暗松了口氣,但同時也覺得好笑。這愣木頭,竟然會傻到跟一個男子求親?有沒有搞錯?
「你願意麼?」蘭青一臉期盼。
「但我們倆認識不過幾日……」她清亮的大眼滴溜轉了一圈。
「我並不是要你馬上答應,我只擔心太晚說,你會當我沒有誠意。」
這倒也是。戀葉嘴兒一抿。「那我的過去呢?你全都不在乎?單憑你爹認識我這一點,你就相信我是個好人?難道你都沒想過我其實是在騙你,你現在看到的我,跟平常的我完全是兩回事?」
戀葉在暗示,她不相信蘭青從不曾懷疑她,為什麼她總是在天將明未明之際現身?為什麼她會懂那麼多男女情事?還有,為什麼她始終不肯言明她住在何方?
倘若今天兩人身分互換,戀葉心想,她壓根兒不會跟他說話——一個連家在何處都不肯言明的家伙,要人如何相信?
但蘭青就是如此相信著戀葉。
「我不懂你說的那些事,我只知道我見過你最真實的樣子。」蘭青一雙黑瞳被外頭陽光照得燦燦,戀葉幾乎可以在他眼里瞧見他的心。「就是剛才坐在牌樓上高歌,要我當他的木頭,等他的那個人——」
望著他的眼,戀葉競有種被赤果果看穿的赧然,她急忙將頭別開。「孩子呢?要了我就等于無法傳宗接代,你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