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告訴了她的繼父?伍岩不了解蘇黛的用意。
她繼續說道︰「我媽的身故保險金差不多有三十萬,我用提款卡一天提領兩萬塊,一天一天的,好不容易把三十萬全部領出來,我立刻就回去告訴他這件事。」
她的目的如果是在愚弄她的繼父,伍岩並不認為那個酒鬼會欣賞她的玩笑。
「結果怎麼了?」他問。
「我把三十萬分成十捆,回去的時候把錢一捆一捆的砸在他臉上。」
居然拿錢砸人……有時候伍岩對她的行為仍然是無言以對。
「先告訴他,我偷了他的三十萬,看著他一會兒火大、一會兒又對我低聲下氣的樣子,看他為了錢著急,那張嘴臉,呵呵……等他真的快發飆的時候,我才從背包里拿出錢來。」她自己說著都笑了起來。「當然啦,我承認我很頑劣,不過那一瞬間,我真的有種一吐怨氣的感覺。」
起初她真的覺得好笑,但笑著笑著卻無語了,余下的是身軀些微的顫抖。
「小黛。」伍岩將她更加攬緊了一些。
「我……」她抿了抿唇,自嘲的笑聲不經意泄露出一絲苦澀,「我根本就不要那些錢……」
「噓,小黛,別說了。」他覺得很心疼。
「你不想听,對不對?」
「我想听,不過不是現在。」他說︰「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你慢慢說給我听,不急這一時講完。」
「你以為我是說書的喔……」
伍岩輕聲地說︰「你知道我的意思。」
蘇黛因而真正的沉默了下來。
「我們回去吧。」他說。
但她接著說的話卻是,「有時候……我還是會想念他們。」
那一些,已經離她而去的人們。
伍岩只是看著她,目光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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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三、四天左右的時間而已,她就知道有些事情終究要面對。
放學的時候,她在停車場入口看見自己的弟弟、妹妹。
「爸爸……最近沒有工作。」妹妹囁嚅著說。
弟弟則比較直截了當,「我們的生活費還沒有著落。」
曾經她因為屢遭利用而感到氣憤,但如今她卻感覺到一陣陣的笑意涌上喉嚨,無法遏制自己想笑的沖動。
老天啊!這兩個家伙全身上下的名牌,價錢統合一下,比她「高貴」五倍不止。這樣的情況,到底誰比較需要喊窮?
「你笑什麼?」
「我能不笑嗎?」蘇黛所有的笑意因感嘆而化作一聲冷哼,眼眉都冷下來。「你們兩個,這麼久沒有聯絡,一見面就伸手跟我要錢?」
少年的臉上先是一點受辱,緊接著便是指控,「喂!蘇黛!離家出走就不管我們了,你怎麼可以這麼不負責任!」
「周裔遠、周亦安,」蘇黛冷冷的看著他們。「你們也曉得我姓蘇!我為什麼要負責你們的生活費?」
少年沖口而出,「本來就是這樣的啊!」
本來就是這樣?蘇黛睨著他,「你現在幾歲了?十七歲、十八歲?」
「十七歲啦!都高三了,課業壓力很重,爸爸根本就沒辦法付補習——」
「十七歲!」蘇黛截斷他的話尾,哼聲道︰「年紀夠大了,你可以去工作啊,一個月賺六千塊也可以付學費了,順便也可以幫妹妹墊一點錢。」
「你……」少年一時語塞,連忙抬肘頂了頂身旁的妹妹。
「呃,這個……」少女向來不是掌握全局的發言者,臨時被這麼一頂,也只是不安地看著對峙中的哥哥、姊姊。
「亦安,」少年開了竅似的,忽然理直氣壯起來。「對,亦安她還不滿十五歲,你幫她一點忙也不過分吧?這本來就是你應該負責的。而且我的補習費這麼重,我一個人怎麼可能有辦法——」
「你說夠了沒?」她冷冷的牽起笑容,「說穿了,你只是不想工作而已。」
「你,你什麼都不知道!」少年反倒顯得憤慨。「一開始就是這樣的,你本來就不可以離家出走,害我們現在越來越慘,每次爸爸都拖很久才能湊出我們的學費,你知不知道這樣害我們在學校很丟臉?而且你也沒有幫爸爸想過,他去跟親戚借錢,有多可憐你又知道嗎?結果就你一個人可以無憂無慮的享受,媽媽如果還在,一定不會原諒你這樣拋棄我們的!」
如果他以為這樣可以讓她產生丁點的罪惡感,那表示他還不夠認識她。他憑什麼?憑什麼將他們的困境當作她的過錯?
「我只要听你一句話,」她拒絕接受他們本來就應該自己承擔的責任。「要不要出去工作?很簡單,工作就有錢可以改變狀況,你自己選擇。」
「蘇黛!」他不敢相信她居然這麼狠心!
「對不起,我很忙。」蘇黛繞過他們,往自己停車的方向走去。
走不到幾步,身後的少年又喊起來︰
「蘇黛,等一等啦!」
她連回頭都懶。「又干嘛?」
兩個孩子彼此推托了一下,最後是妹妹為難的開口,「姊姊……我們沒有錢坐計程車回去。」
有沒有人是被這種無知的天真氣死的?
蘇黛回過身,看見他們微微揚起的嘴角,他們還以為吃定她了!真的是——他媽的!
她殘酷的澆熄他們在心中燃起的希望,「坐公車只要五十塊。你們的手表拿到當鋪可以當到這個價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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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斷然拒絕了他們也無法解決問題。
他們的出現只是個預兆,預兆她還是無法完全逃離這個爛家庭。
飛馳的車子讓她甩開了身後的兩個弟妹,但她只是甩開了有形的他們,卻甩不開他們帶來的令人絕望的無力感。
這種絕望,像是急流要將她沖入無底的深谷,她想抓住一些什麼來安心,因此牢牢的握緊了方向盤,她太過用力,到了下車返家的時候,僵硬的手指竟花了足足五分鐘的時間,才能掏出鑰匙打開自家的大門。
當她終于走入家門,全身的力量瞬間被抽干似的,雙膝登時發軟,倘若不是她及時扶住了牆壁,肯定已經摔倒。
模索著走回自己的房間,花去了她僅剩的力氣,一進房她就軟倒在地板上。
餅分安靜的房里,只有她的呼吸聲清晰地回響著。
還不及春末的傍晚,天色昏暗得像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一波波蕩漾,逐步將她淹沒。
……這個世界,非要她屈服不可嗎?
她一個人——她一個人的力量是如此單薄,竟連遠遠逃離一個家庭的力量都沒有!
靶覺到臉頰一陣涼意,她才知道自己哭了。
以前,那一葉單薄的小舟還有羊咩作陪;如今,她卻得獨自漂泊在世界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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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累了,不知不覺也就睡去,直到半夜寒意沁人的地板將她冷醒。
臉上的淚水已經干涸成幾道淚痕,盤據在胸口里的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情緒,像是憂傷,又像是憂傷過頭而麻木了,心頭沉甸甸的,但腦中卻是一片空白。
她在一片漆黑的房間里呆坐了幾分鐘,才起身到書桌前,拿出了她少數收藏的兩張照片。
屋內唯一一盞點亮的桌燈光源下,她木然地凝望著照片,凝望著那在她生命中,她一度以為會一直陪伴著她的兩個人。
她們還在的時候,她曾經認定未來是能望見一絲曙光的。媽媽總是說著,困境來臨,支撐過去就會有好事;然而她得到的結果只是失去她。羊咩,曾經叫她不要妥協;但是卻先選擇了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