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震了一下,但並沒有推拒她。
「我這麼做你會生氣嗎?」蘇黛低聲道︰「你會不會生氣?我不是你的誰,只是一個你不熟的麻煩朋友……」
他打斷她,「你需要依靠。雖然我們都知道是暫時的。」
如果他的外表粗獷剛硬又不修邊幅,那麼就不應該這樣善解人意。
一股溫熱的水氣在眼前盤旋下去,使得她的視線一片模糊。
並不只是因為多時未見卻突然出現的繼父,而是因為羊咩。
「她會離開我的……」即使不是死別,也注定會是生離。「我可以孤獨啊!可是這種方式要我怎麼接受?我不喜歡這樣,他們一個—個都要用這種方式離開我……」
這還不是她想讓他涉入的範圍。
伍岩一聲不吭,任她的眼淚沁濕他薄薄的衣衫,灼燙他的胸膛。而她在他無言而溫暖的懷抱中,得到短暫的慰藉。
他們不需要言語就能夠得到共識……當她一時的脆弱過後,他們彼此都必須假裝這一切不曾發生。她是堅強的蘇黛,永遠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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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早上十點,他們將羊咩送回家。
「我知道那天我跳樓之後,你跟著也跳下去了……」
蘇黛低聲笑,「我只是想把你抓回來打一頓。你想死的話,只有我有資格殺你。」
羊咩的眼神極其溫柔。「我不值得你這麼做。」
「值不值得,你自己應該可以判斷。」
羊咩卻不再回應這個話題。
蘇黛幽幽的看著她。
「蘇黛……我會再好好想想。」羊咩不自覺按著月復部,說︰「只是,原本要去日本的事,可能不會再去考慮了。」
蘇黛抿了抿嘴,而羊咩笑了一下,那笑容相當苦澀。
在羊咩轉身要返回屋內前,她叫住她。
「我一個人如果可以過得很好,那你一定也可以。」
羊咩略略轉過身來,看見了蘇黛平靜的面容。
「勉琪。」她淡淡一笑,「我多久沒叫過你的名字了?」
羊咩低下頭,顫顫地掉下淚來。
她們要分別,從此就注定了。
第七章
兩年後——
手機的和弦鈴聲響起,床上的大女孩一面到處模索著,一面伸手擋著窗外灑進屋內的陽光。手機拿到手了,她看都沒看就按下通話鍵。
「無論來者何人,姑娘我正在睡覺,給你五秒鐘說完重點。」
彼方傳來的是男人低沉的聲音,「該起床了,小黛。」
「說完了?那掛電話吧,我再眯一會兒。」
「是誰說休假要準備期末考,想早點起床的?」
她拉高厚厚的棉被蓋到腦袋上,悶在被窩里耍賴,「今天好冷,讓我賴床一下嘛。」
男人無聲地笑了笑。剛認識她的時候,他可料想不到有一天會听見她跟人撒嬌的語氣啊。
「你還想賴床多久?我過半小時打電話叫你行嗎?」
這個男人大部分時候面無表情,卻擁有出人意表的溫柔。她埋在枕頭里靜了幾秒,終于爬出被窩。
「你很討厭。」明明知道她不想耽誤他的工作時間。
他直接笑了出來,慢慢地收斂起笑聲。「我不介意充當你的鬧鐘,你反倒先不耐煩了。」
「我哪有說過不耐煩了?」她伸手順了順長發,下床時因為地板的低溫而一陣冷顫。「哇咧,這麼冷!餅兩天來吃個火鍋吧!」
她其實吃得不多,只是喜歡那種氣氛。他也很清楚。
「想跟你朋友—塊吃嗎?」
她單手以發簪將長發隨意盤起,一面刻意放甜了聲音,「我只要你一個人,親愛的伍岩先生?」
他的反應是相當不捧場地朗聲大笑。
她翻了翻白眼,語調陡降幾度,「你夠嘍,石頭!」
他可沒打算惹惱她,放緩了聲音,「今天晚餐打算吃什麼?」
「你要煮嗎?」不等他回答,她說道︰「我想吃酸辣湯配水餃。」
「那麼等下午的餐會結束,我會買東西去你家。」在他沒有多大起伏的聲調中,隱隱含帶一絲不易察覺的寵溺。
「你今天的餐會是在教會舉行吧?下午我直接過去接你好了。」
「接我?」用她那輛小綿羊?
「法國號追女朋友追到國外去了,他那幾輛車要我們幫他看一陣子,照過去經驗,大概要借放個半年吧!听說車子性能還不賴,我想上街試車。」
這狡獪的個性還是始終如一。伍岩笑了笑,「也好。那,下午見。」
通話結束。
她瀟灑的將手機丟到棉被上,赤足踩著冰涼的地板,拿起穿衣鏡旁懸掛的棉質襯衫套上。
鏡里,一個白淨的年輕女孩站在中央,盤起的長發掉落幾縷不听話的發絲在耳鬢邊,脂粉未施的臉龐透出難掩的稚氣,她甫醒的神態顯得佣懶從容,惟獨一雙黑色的眼楮當中凝聚一股超齡的冷淡。
蘇黛將發絲撩到耳後,注意到染過的長發已褪盡了顏色。
已經過這麼久的時間了嗎?在她不知不覺的時候……
就像時光褪盡了發色,她性格里的稜稜角角也在這些年磨得圓滑了一些。如今,她是個夜二專的二年級學生。
距離那一年,晃眼就兩年了。
那一年,她如願考上母校的夜二專;接受了伍岩的建議搬了住家;在傳代協力的協助下,找到了一個她有心從事的工作。
……那一年,畢業之後她和羊咩果然再也沒有聯絡。
雖然,後來斷斷續續的,輾轉听說她毅然放棄學業;听說她已經生了孩子;听說她換過幾個工作;近期,听說她離開了台灣……但那好像是很遙遠的事情了,遙遠得像是陌生人的故事。
蘇黛注視著鏡子里的自己,眼中逐漸凝出一抹屬于決心的光彩。
兩年來,她的長相和性格都沒有改變多少。
唯一的變化是,她想她如今終于有了選擇割舍的勇氣了。
當初,她留長發是為了提供羊咩練習手藝。她們分別後,她或多或少曾經修剪過,卻狠不下心割斷這三千丈的牽絆。
老惦著過去是無法前進的,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蘇黛松開盤起的長發,發長及腰,每一寸都是對過去的留戀。
丟掉過去的包袱之後,她還有好長一段路得要走啊。
懊剪頭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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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筆挺的正式西裝,男人高大的身材因此顯得更加挺拔。
在藜照企業中部負責人兼任傳代協力基金會執行長的頭餃光圈下,他那過于剛正的臉龐被美化為「性格」,高大而壓迫感十足的工人體格是「健美」,未加修整的胡渣稱之為「不拘小節」。
但他只是伍岩。一個工人外表,也服膺雙手萬能的伍岩。
在過于講究修飾與禮儀的場合,他永遠無法像好友文森那樣如魚得水。
看著會場里穿梭來去卻又一副愜意談笑的文森,他只是坐在教會提供的沙發椅上,期待下午茶餐會的結束。
距離上一次被文森說服來參加餐會,已經有兩年了。不過兩年前的那一次他因為蘇黛而缺席,所以對外來說,這是他第一回正式參與的基金會交流活動。
罷到場的時候,文森興匆匆的來告知目前傳言,說他一出現就造成轟動,天花亂墜什麼他是業界里少見年輕有為又被看好的新人。
可是兩年以來,他其實沒有什麼改變,一直在變化的是外在稱謂,從伍協理到伍執行長;從無名小卒到游總特別聘任的藜照企業中部負責人兼營運業務經理;從夜二專學生到母校組織龐大的校友會負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