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個世界的全部都是狗屎,所以我想要找到一個比較不狗屎的事情,我想要證明,想要讓某些人知道,活下去會比自殺更好。」但她低聲的笑了,帶了一點嘲弄的味道,「不過,也許我真的找不到那種好事。誰知道呢?也許那時候我就會想死了。」
「你有雙重標準。」他平淡的指責,「你不準她死,卻覺得可以輕易死去。」
她笑了,「有什麼關系?我死的時候不會有人舍不得的,這叫死得其所。」
「會有人舍不得的,蘇黛。一定有的。」
「會是誰?」她半挑釁的問︰「你?」
他握住了她的手臂,看見她倔強的眼神。
「是,」他低聲的說︰「我會舍不得。」
她燙著了似的,迅速轉開視線。
他並不急躁,心境反而近似等待,等待她的規避。
而她果然也只是沉默,沉默的避開了這個話題。
他是了解的。
她,以及他自己,都還沒有準備好要建立關系。
還不到時候……他告訴自己,還不到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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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黛住的那間套房位于大樓第四層,老舊的大樓里沒有電梯,但他素來勞動慣了,爬階梯就當作是晨間運動。
女孩出院的那一天,他照例在清晨去接蘇黛。
這個清晨不若往常寧靜,他人還在二樓就隱約听見了男人的叫囂聲,夾雜著重重踢打著鐵門的噪音,整棟大樓都听得見。
伍岩微微皺眉,他觀察過這邊的狀況,不至于治安不好……
上頭有兩個早起的阿婆正好下樓,他側過身子讓她們通過,不經意听見她們交頭接耳。
「透早就有男人來亂,莫怪人攏說那個女孩不正經。」
「莫說人閑話,我看那個孩子靜靜的、乖乖的,人其實不壞啦,有一次還幫我提菜籃子……」
這樣高度差異的意見讓他直覺就想到蘇黛。
不再遲疑,伍岩三步並作兩步沖上四樓。
蘇黛的屋子門前,一個中年男子捶打著鐵門,不時用力踢出幾腳。
「開門!你娘咧,還不開門?別想假裝不在家,等一下門開了你就知道!看我怎麼教訓你!快點開門!」
伍岩一眼就將男人打量過一回。
男人中廣體型,面容浮腫而蠟黃,多日未經打理而顯得蓬頭垢面,不需要太靠近就能聞到一股濃濃的酒臭味。
「我有好幾個朋友是大尾流氓,你再不開門,明天我就叫人剁你的手,一個一個輪奸你!听見沒有——」
滿口的髒話!
「這位大哥。」伍岩走過去伸手拉住他。
男人甩開他的手,直覺吼道︰「干!小心我砍死你——」
因酒醉而茫然的視線對上伍岩,伍岩高大年輕的體格讓男人瞬間將話全吞回肚子里。
這副體格向來很好用。伍岩冷聲說︰「大哥,還大清早的,你給鄰居一點安寧,大家都好過。」
男人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一會兒,似乎察覺了他工人外表下的氣質正派,因此側頭往地上啐了一口,開始大聲嗆聲︰
「臭小子,你哪里來的?不知道規矩,剛出來混喔!不認得我雄哥?整個北區歸我小弟在管,知道輕重就滾一邊去!」
欺善怕惡的酒鬼!醉醺醺的,這輩子大概沒幾天知道自己幾兩重。
伍岩揪住男人的衣領,重重往牆壁靠撞過去!這一狠招恫嚇效果十足,立刻收到成效,男人驚慌的神色顯然飽受驚嚇。
手邊稍微使勁向內勒住,男人因為受痛而扭曲了嘴臉,隨即踢出腳來。伍岩眼尖,輕輕松松的制住了他,避免男人繼續掙扎,他索性靠著牆將他向上提起。
「喂!喂……」男人意識到喉頭越來越緊的壓迫,只好狼狽地踮起腳尖以爭取一點空隙來呼吸。
「酒醒了沒?」
「殺人啊!救人喔!救人喔!殺人啦!」男人大聲嚷起來,一面慌亂地試圖扳開伍岩的手。「救命——」
先是略略彎肘,伍岩再一次重重地將他撞到牆上,很快遏止了酒鬼擾人清夢的鬼叫聲。
「你現在願意安靜一點了嗎?」年輕而強壯,他佔了完全的優勢。
男人困難的點著頭,勉強擠出聲音,「有……有話……好說……」
深知對付這種人的方法,伍岩根本不打算好聲好氣。「這間房里住的是我的女人,你找她有什麼事情,問我就好。」
男人趕緊陪笑,「哪、哪有什麼事情……里、里面那個是我女兒……我、我是她爸爸……」
爸爸?他會是蘇黛的父親?伍岩太過錯愕,不自覺松開了手。就在此際,男人用力掙月兌他的掌握,踉踉蹌蹌地逃了開去。
伍岩皺起了眉頭,盯著男人離去的背影,並沒有費心叫住他。猥瑣的氣質,不干不淨的嘴巴,看樣子酗酒應該有好長一段日子了,這樣的男人,居然會是蘇黛的父親?
而且,他一直以為蘇黛沒有家人的。
「伍岩?」門板內傳來蘇黛的聲音,「是你吧?伍岩?」
伍岩回過頭來,聲音緊繃,「是,是我。」
緩緩的,蘇黛的內門開了,她隔著鐵門向外望了望,才將鐵門打開。
她的神情疲倦。伍岩凝肅著臉,流露一些尚未完全收斂的怒氣。
他在生氣,是因為誰?
她不想面對,勉強牽起了—抹笑,「我是你的女人?怎麼我沒听說過。」
「一時之間,我只想到這種辦法。」伍岩試圖平撫情緒。「對不起,我並沒有想要壞你名譽的意思。」
「你做得很對,沒什麼好道歉的,我還要謝謝你才對。」
他只是搖搖頭,沒有說話。
她出門後關上了自己的房門。「走吧,我們時間不多。」
「你打算現在下去?」那個男人不見得走遠了。
「那個老渾蛋是個膽小表,剛才被你唬住了,現在一定溜得老遠。」她拉著他下樓。「別擔心。快點,我們得先去醫院送阿至上課。」
他倒是希望自己能夠跟蘇黛一樣放心。
「……你如果想搬到別的地方,我可以幫你安排。」
蘇黛這回是真的釋出了笑容。用這麼迂回的說法,她還以為他都直來直往的。
「不必這麼麻煩,今天過後他會有好一陣子不敢再來了。」
「他說他是你的父親。」
「繼父。」
「什麼?」他沒听清楚。
「他是我的繼父。」
伍岩因此沉默,手掌輕輕拍了拍她單薄的肩膀。
「有一個又糟又爛的王八蛋當繼父,確實很有必要得到安慰。」蘇黛自嘲的說。
「……你在害怕嗎?」
「為什麼這麼問?」
「你在發抖。」
蘇黛停住了腳步。伍岩看著她不說話。
「你多高?」
「一百八十五。」
「我一百五十八。」蘇黛說︰「你覺得—百五十八很高嗎?」
伍岩估計一下兩人的身高差距。
「很矮。」
「那不就對了?」蘇黛哼笑一聲。
她跟平常一模一樣,但他探出了手臂去攬住她的肩膀。蘇黛因而抬頭看他,他五官的線條依舊,剛硬得像是面無表情。
「干嘛?」她玩笑道︰「我會叫的。」
「蘇黛,」他語氣淡然卻肯定,「你在害怕。」
蘇黛直覺想反駁,但是話到了嘴邊卻軟弱無力,「你胡說什麼……」
「我也在害怕。」
她皺起眉,「你?你怕什麼?」
「怕你。」他在她開口前繼續說道︰「我怕你受到傷害。我更怕,其實他早就讓你遭受傷害。」
蘇黛驀然感覺喉嚨梗住了一團熱氣。
伍岩慢慢的吁出一口氣,「我又越界了嗎?」
「廢話。」她說。
下一刻,她卻側過臉埋首到他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