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了,他們結識嚴格來說已經四個月之久了。
「你今天這麼早來學校?」
听見他的問話,她提起了手里的一包塑膠袋。
「偷閑來吃個下午茶,你想參一腳嗎?」
「鹵味?」花樣年華的少女吃這種東西當下午茶?
「超級美味,不吃是你的損失喔。」說著,她遞來叉著一小塊米血的竹簽。
他接手過來,很捧場的咬下吞吃入月復。
蘇黛注視著他的表情,他只是抬了抬嘴角,但也使她滿意地露出笑容。
「我說過好吃了吧?」
伍岩沒有回答,屈身在低她一個階梯的地方坐下,旋開自己的保溫壺,斟滿一杯熱茶到她手上。
算回饋嗎?蘇黛很大方的接過。在茶杯轉手之間,她踫觸到他的手指,他的手粗糙而溫熱,剛接觸的瞬間像會燙人似的。
她沒打算對他的高體溫作評價,將茶水吹涼後便啜飲起來。
「今天沒上班?」他隨便找了個話題。
「今天的工作結束了。」看見伍岩好奇的眼神,蘇黛補充道︰「早餐店,十一點就下班了。」
「又換工作?」他沒記錯的話,一個星期前她說她在某個公司當計件式工讀生。
「沒有挑戰性的工作,會讓我很難不在那里睡著。」
「我明白。早餐店就很有挑戰性了?」
「好啦,說實話,我是去支援同學的,明天開始我就不在早餐店做了。」蘇黛盯著他一會兒,笑起來。「覺得我沒有定性?」
他看著她。「你工作多久了?一年、兩年?」
「不,」蘇黛想了想,「六、七年了吧。」
「從國小開始?」伍岩抬了抬眉。
她一笑,「別跟我說合不合法的事情,我知道未滿十六歲的童工是違法的。」
伍岩並不想去計較法律細節。「你的工作經驗不少,難道沒有一個特別喜歡的工作嗎?」
「沒有。」怕他不相信,蘇黛還停頓下來想了想,但最後仍然是這個答案。「沒有,一個都沒有。」
早些年工作只為了錢,現在則是在找樂子。她還在模索,但至今她還沒找到一個可以持續讓她覺得有趣的工作。
她的話讓伍岩沉默了幾秒鐘。
蘇黛喝著茶水,一面觀察他的表情,心里猜測著他在腦中思索著什麼。
他開口時是這樣的一句話,「你畢業之後打算做什麼?」
她忍不住笑出來,但很快的收斂起了失禮的笑容。
「大叔,你實在很像輔導老師耶!」她一臉無奈的樣子。
「沒有想過嗎?」他似乎沒打算讓她逃過這個話題。
他的臉色略顯嚴肅了一些。蘇黛伸手撐住一邊臉頰,臉上也不再是笑鬧的神色,那雙黑色的眼楮悠悠望住他,稍稍有認真的模樣了。
「你想干嘛?好奇心會殺死貓,你沒听過嗎?」她語氣仍然含笑,但眼神卻不是那麼一回事。
讓她起防備心了。伍岩道︰「這是朋友不可以過問的範圍嗎?」
「當你是朋友,所以我先小人後君子。」蘇黛正色說︰「我不喜歡討論這麼私人的問題,下次別問這些,你越界了。」
她很直接,甚至是過分直接。果然不出他原先的揣想,她雖然不尖銳,性子卻極為冷漠,任何人靠近一些都是對她的侵犯。
可是正如她所說的,她把他當朋友。沒錯,他知道,照她滑頭的個性,她盡避可以胡扯一些話題來混淆視听,然而她不這麼做,因為她不打算敷衍他。
「那麼我們現在該換個話題嗎?」伍岩說︰「挑—個不算越界的。」
蘇黛發現他的好脾氣來自于他穩重而柔軟的性格。
他不具敵意,因此她也軟化了態度。「對不起,我應該客氣一點的。」
「因為敬老尊賢?」他指的是自己的「大叔」身分。
蘇黛哈哈的笑了。他看起來好像不苟言笑,但其實還挺幽默的。
「……這樣吧,交換條件,你說說你的工作理念,我听完之後會考慮看看要不要告訴你。」
這也算交換條件?他模著下巴,「好像不怎麼公平。」
「交易本來就是這麼一回事,不對等的條件互換,你情我願,要嘛成交,要嘛拉倒,生意人是講究利潤的。」
「這種便宜你也不放過。」伍岩真是拿她沒轍。
「成交,或者拉倒。」兩者讓他擇其一。
伍岩很認命,「你想知道什麼?」
「你吃哪行飯的?」
「工作性質很難說明。」
「不用太詳細,我想你應該不是工人。你一個月休幾天假?薪水多高?嗯,薪水是很私密的問題,你可以選擇不說,只不過我還滿好奇的。」
她毫不掩飾的雙重標準讓他覺得有趣。
「我在一個基金會工作,負責一些業務,常常在外頭跑,要說我是工人或者業務員都可以。沒有固定休假,沒有固定薪水,一個月六千到三萬塊之間。」
無法想像那是什麼工作。蘇黛不在乎這些,真正讓她好奇的是——
「你很喜歡你的工作?」
伍岩牽開一抹笑容,「對。」
蘇黛隱隱受到沖擊,仿佛心口驀然闖進了什麼似的。
靠!他那個滿足的笑容是怎樣?
「你這個工作多久了?—定還沒到職業倦怠的時候!」
堡作多久?他其實也不太確定,很接近目前性質的工作,他從國中時期就開始了,只是期間陸續經歷過其它行業而中斷。但若真要算起來,恐怕有七、八年的時間了。
伍岩保守的說︰「嚴格來說是三年。」
然而這個答案已經讓蘇黛皺起眉頭。
「不滿意?」
「對。」她說︰「這麼辛苦的工作,你喜歡它哪里?」
他思索了片刻。
這個工作,說苦也是很苦的。
沒有太多人看好,政府的援助也有限,基金會在草創時期人手嚴重不足,他和文森就一個人當三、四個人用。
他也曾經南北奔波,忙碌了大半個月,都是在火車上補眠,不曾回到自己屋里好好睡上一覺。
為了在經濟上多支援幾個孩子,經常不小心就把身上的現金都花光,結果工作了這麼多年,他到現在都還身無分文。
可是為什麼還要這樣繼續下去呢?
「說不出來?」蘇黛似乎很期待這個答案。
「也不是。」
「那你還想這麼久?」
「因為你可能不會接受我的答案。」伍岩頓了頓,說道︰「這個事業……是唯一讓我覺得即使付出一切也無所謂的工作。」
岸出一切也無所謂……是的,只是因為這樣,他就願意繼續下去。
「付出一切也無所謂?」她試圖消化這個訊息,但一時仍無法相信。「你是在慈濟工作,還是你是狂熱的基督教徒?」
「好了,你應該問夠了。現在你考慮要告訴我什麼當交換?」他是公平主義者,沒有慷慨到不收約定的回報。
蘇黛也不是出爾反爾的人,相當直率地張開雙臂,表示自己不再抗拒。
「說吧,想知道什麼?」可惜還有個但書,「給你一次機會。」
真是個奸商!「無論什麼問題你都會回答?」
「欸,這個嘛,看心情嘍!」
「我想知道你喜歡什麼類型的工作。」他想協助她進入真正的職業——但這句話不說為妙。
蘇黛直覺反問道︰「你是傳教士嗎?大叔,幫我找工作對你有什麼好處?」
伍岩沒應話,只是靜靜的看著她。
她想那應該表示她的回答不符合他的要求,因此她選擇閉嘴。
「你可以用問題來回答問題,但我想現在不太適合。」
他也有嚴格的一面。蘇黛道︰「抱歉,這是我的壞習慣。」
她遠比他想像中來得有禮貌,這一點倒是不在他最早的預期當中。事實上,與她接觸過後,他才逐漸從細節中發現她具有一定程度的良好教養,那是因為家庭因素,還是自我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