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看見了一個很眼熟的身影。
在公車站牌附近,一個高大而健碩的男人,短短的黑色頭發,下巴、臉頰一大片髒兮兮的胡渣,全身上下方正的線條,工人一般的模樣。
那是誰?
雖然第一眼覺得有些眼熟,可是她並不記得自己在哪里看過這個男人。
敝了,以她的好記性,居然還有覺得眼熟卻認不出來的人!
「你在看什麼?」羊咩側了側頭,順她的目光看去,只見到公車站牌一團灰呼呼的等車人群。「有什麼好看的嗎?」
「沒什麼,眼楮酸,看遠一點的東西有助視力恢復。」蘇黛隨口瞎掰。
但是伙伴中有人特別眼尖。
一個高瘦的女孩已經看見了伍岩。「怎麼,我們的阿怪看上人家啦?」
「胡扯什麼!」蘇黛似笑非笑的斜了斜嘴角。
羊咩倒是興致高昂,「誰啊誰啊?我們家阿怪會注意男人,真是天下奇聞,非看看不可!」
「那里。」高瘦女孩指了個方位,「那一個高高、很魁梧的落腮胡。」
「嘖嘖嘖!」羊咩模著下巴,狀似苦惱的擰起眉。「阿怪,你真的沒有審美觀可言耶!」
蹲在地上的一個男孩說︰「別這麼說嘛,換個角度來看,人家強壯的『漢草』很贊啊,反正阿怪也到要開葷的年紀了。」
羊咩則嗤之以鼻,「色鬼,你少在那里瞎扯!」
當事人蘇黛只是听著,不因為友人的言語而產生什麼表情,頂多在眼角處透露出一點沒轍的神氣。
斑瘦女孩抬肘踫了踫蘇黛,「我過去幫你看看,探听一下怎麼樣?」
「咱們的小A盜後想做的事,還輪得到卑微的我說話嗎?」蘇黛斜起嘴角笑了笑,沒有阻止。這家伙扒人成癮,說什麼探听,探人家口袋才是真的。
「滿足我的好奇心嘛。」小A摩拳擦掌地就往對街走去。
羊咩湊過來問,「你真的看上那種男人?」
「是啊是啊。」蘇黛掀了掀眼皮,很敷衍的說︰「我對他一見鐘情,愛他愛到死,想為他上刀山、下油鍋,巴不得現在沖過去跟他求婚。這樣你滿意嗎?」
「你一定要頂這麼多句就對了。」兩人認識了好幾年,羊咩有時還是消受不起她連珠炮似的快嘴。
蘇黛見好就收,「我好像在哪里看過那個人,一時忘記了。」
「哦?你也有記不起來的人啊。」
「一定不是很要緊的人,忘了就算了。」蘇黛笑了笑說︰「說不定是他大眾臉,怎麼看都眼熟。」
「大眾臉……」羊咩打量著對街的高大男人,長得這麼顯眼,實在是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怎麼看都不認為他能跟大眾臉扯上關系。
說話之間,一只手從蘇黛和羊咩之間伸出來,拎著一本薄小且帶點髒污的筆記本。
「喏,拿著。」
蘇黛回頭,縴縴玉手的主人正是小A。
身手這是這麼快!
「我還以為你看看他的皮夾也就夠了,怎麼順手牽回一只羊?」蘇黛接過筆記本翻了翻,啪的又合起來。「好像還是一只不怎麼值錢的羊。」
「他沒有皮夾,口袋里只有八十幾塊錢,連一張鈔票都沒有,更別說什麼資料了。我看這本筆記本又爛又髒,拿了也沒差,送給你吧。」
「天啊!地啊!」羊咩捧心道︰「八十幾塊錢?這麼窮的人你也扒,你有沒有良心啊?」
「唉喲,你听過哪個小偷有良心的?」小A一臉百般無奈的模樣,極其無辜的說︰「我算很有職業道德了,還留著那些錢給他坐公車耶。」
「听你鬼扯!」羊咩才不信,小偷哪還講究職業道德那玩意呀!
「欸,歹勢,麻煩一下,」蘇黛從小皮包里掏出一張百元鈔票出來,遞到小A面前。「幫我塞到那個人的口袋,這本筆記算我跟他買的。」
咦?羊咩和小A對看一眼。
「你干嘛對他那麼好?」羊咩逼問。
「因為釋迦牟尼說我們要互助互愛,神愛世人,福音是屬于大眾的,阿拉會祝福付出的人。」
什麼跟什麼?羊咩翻了個白眼,這鬼丫頭幾乎沒把說話當正經事。
轉向小A,蘇黛揚了揚手上的鈔票,「幫不幫這個忙?」
「朋友嘛!」小A抽過那張鈔票,「包在我身上。」
看著小A旋過腳跟又走了,蹲在地上的男孩撐著臉開口道︰「說真的,一見鐘情也不是不可能,阿怪,老實承認你比較『哈』肌肉男沒有關系,我了解的,就好像我喜歡肉彈女一樣,我們是朋友嘛。」
羊咩沒好氣地踢起一地的灰塵。「你去一邊死吧,多嘴什麼!」
男孩嗆咳著躲開,搖著頭一副責怪她們不夠誠實的模樣。一旁的蘇黛只是慢條斯理,有一下沒一下的翻著筆記本。
「喂,說實話,怎麼會想留下那本爛筆記本?」羊咩問。
蘇黛一本正經地說︰「因為我有偷窺癖,對猛男有無法遏止的愛好。你所不知道的是,其實我的鼻血就快要流出來了,很需要幾張面紙。」
「你……」羊咩被氣到無力,「你真的很欠打你知道嗎?」
蘇黛低頭笑了出來。
她為什麼要留下這本筆記本?
說實話——好奇心是不需要理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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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岩好不容易從人群中擠上了公車。
這班車因為路線偏僻,乘客比較少一些,他在車尾處找到位子坐下,座位靠窗,從這個角度看出去,正好可以看見pub門口。
那個女孩還在。
她身周一樣站著幾個年輕人,但她不像是中心人物。眾人里,她站立的姿勢和位置透露出一點疏離氣息,這會兒正低頭翻閱著什麼東西,不怎麼理會身旁朋友的模樣。
既然如此,又為什麼要混在群眾里呢?
他果然不太了解年輕人的想法。
伍岩的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幾秒鐘,正打算收回目光時,她卻抬起臉蛋,迎上了他的雙眼。
他怔了怔。
是錯覺吧?他們隔著車道,隔著公車的黑色隔熱紙,沒有道理她會發現。
可才這麼想著,他就看見彼方的女孩微微抬起手,揚了揚她手中的一本筆記本……一本很眼熟的筆記本。
伍岩伸手往自己後口袋模去。
他的筆記本不見了。
伸進口袋里的手指踫到一張薄紙,他拿出來一看,才知道取而代之的是張百元鈔票,他因而困惑地皺起眉毛。
鮑車開始行進了,伍岩局促的起身,只來得及回頭看女孩最後一眼。對方則用一種很瀟灑的姿態,朝他揮一下手示意送別。
有夠張狂。
但他坐回椅子里,第一個反應卻是失笑出聲。
怎麼回事?這年頭,他髒舊的筆記本也值錢嗎?
即便如此也罷,但又為何要在他口袋里放這一百塊錢?
他看向手里的鈔票,百元鈔嶄新干淨,像是剛從提款機里拿出來的新鈔。
是個什麼樣的孩子啊?年輕的面容,疏離的姿態,張狂的性格,小偷的手段,以及令人費解的行徑……
他們認識嗎?
怎麼可能?這樣的女孩,只要見過一次就該印象深刻。
伍岩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一點都不生氣。
「現在的年輕人啊……」他只能這樣嘆息。
明明有才能的,卻不用在正途上嗎?
伍岩隨即對自己搖頭。
這些年來他協助過許多失學少年,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段故事,有時候並不是他們不想走上正途,而是正常管道容不下太過有才能的孩子。
說到錯誤,他們當然還是有錯的,總不能因此就任意侵犯別人的世界吧?這也是傳代協力之所以要幫助他們受完善教育的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