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麼辦?」
連這也要問?!丙果白了學徒一眼。「跟他說,三條路讓他選——一、滾回去;二,來這找我;三,坐外頭等,隨便他選哪一樣。」
學徒模模鼻子跑去傳話,一會兒,學徒領著唐恩森來到窯前。
「果果,他說要來這邊看你工作,我人帶來了,那——沒事我走了。」
學徒一走,偌大的磚窯前,只剩下果果與唐恩森兩個人。
何果果轉過身,看著西裝筆挺的唐恩森。
這男人真是怪胎!欲燒的窯前通常熱得能烤熟雞了,但他臉卻依舊白白淨淨,連滴汗也沒冒。
雖然前一次見面兩人有些言語沖突,不過看在他是來跟她討論作品的分上——果果癟癟嘴,忍不住開口提醒︰「你確定要站在這邊等?等會兒開窯門推車子進去,可會比現在更熱上好幾倍。」
「如果你忍受得了,我想我應該也可以。」
拿她跟他比,分明就是拿雞腳比豬腿!何果果斜著頭睨了唐恩森一眼,然後聳聳肩,既然他這麼說,那就隨他便嘍!
何果果轉回身,走到窯前,用鐵鉤勾住門把,用力往旁邊一拉。
門打開的剎那,唐恩森只覺得一股騰天的熱氣,朝他的臉上撲來,他忍不住後退了幾步。實在受不了,那熱,感覺好像要把他給燒融了般……
可是何果果卻依舊堅定的站在窯前,用力地將擺滿盤子的鐵車往窯里推。
唐恩森看何果果推得吃力,忍不住走向前去想幫忙,但他手連踫都還沒踫上,猛然就听到一聲嬌叱——
「不用!你站在那邊等就好。」
唐恩森連忙將手收回來。
三分鐘過後,何果果將窯門關上,然後她將手里的鐵鉤掛回牆上,再抓起一瓶礦泉水,仰頭咕嚕咕嚕地喝了起來。
好熱!何果果喘了口氣,下意識將頭甩一甩,甩開因汗濕黏在額上的劉海,再將喝光的水瓶子往桌上擱。幾顆汗珠沿著她麥金色的脖子一路滑下,看著她被汗水濡濕的臉龐,唐恩森下月復一陣騷動,他沒想到,不過就幾顆汗珠,竟能讓自己產生。
他多久沒看過女人流汗了?唐恩森自問,突然又見一顆汗珠滾落,唐恩森手握拳頭,努力壓抑心頭想要撲上去舌忝掉它的沖動。
何果果從臀上口袋抽來一條毛巾擦擦汗,然後望向唐恩森。「喂,剛才不是故意要凶你的。」
唐恩森這才猛地回過神,他看著她。
「我是因為怕會弄傷你的手。」
何果果拔掉手套,然後把手伸到唐恩森面前。「我之前總是偷懶,不喜歡戴手套推車,每推一次就在手上留下一道痕。推車是鐵做的,有些地方很利,一不小心就會受傷。」
「你這樣……不痛嗎?」看著她傷痕累累的掌心,唐恩森的心突然地疼了一下。
「習慣了,不然也沒人可以幫忙啊!」何果果無所謂的揮揮手,然後身一轉,主動往窯外走去。「你不是要看我的作品嗎?離車出窯還有一個半小時,我們動作得快一點。」
望著何果果瘦小卻顯得剛毅的背影,唐恩森忍不住好奇,到底是哪一種熱情囤積在她身體,她才能視眼前一切——燙熱的窯爐、沈重的鐵架、繁瑣的工作……為理所當然,甚至樂此不疲?!
行經工廠,唐恩森瞧見幾個年輕學徒正在搬運瓷盆,其中一個學徒貪心,一次疊了太多,何果果眼一瞄見馬上沖去幫忙,邊幫著還邊大剌剌地斥責他太粗心,但是她搬疊的動作又是那麼的溫柔細膩。唐恩森心里涌起一陣感動,他在果果的舉動中,瞧見了一種包裹在她粗魯表象下的深愛——
她是打自心底愛著陶藝的。
他有多久不曾見到這麼單純美麗的笑容了?
他的目光在果果發亮的臉上再三流連,平靜的心湖,微微地起了波動。
何果果掏出鑰匙開鎖,門咿呀一聲打開,她伸手按開牆邊的電燈,然後才出聲喚唐恩森進來。
「里面有點亂,自從把那批大盤子送到小荳店里,我都還沒空整理。」
唐恩森搖搖頭表示不介意。跟大熊合作這幾年來,他對髒亂的忍受度,已經被大熊提升到無人能及的境界了,眼前這些小髒小亂,頂多——算她幼稚園程度好了。
「作品呢?」他望著空蕩蕩的展示櫃。
「我去拿,你坐一下。」何果果推了一把椅子過來,然後轉身走進房間內部。不一會兒,她手捧著兩大冊資料夾,回到唐恩森身邊。
唐恩森接過來看。
「所有我作過的作品都在里頭,有些已經賣給別人,我就在照片上面打了個勾勾,不過隨時都可以再做……」說到這,果果突然噤聲不語。她發現唐恩森低頭專注的表情,有一種不容人打岔的魄力。
丙果模模鼻子找了張椅子坐下。唐恩森盯著資料夾看,而她盯著他英俊的側臉看,實在很難想像,眼前這個眼神無比專注的男人,跟幾天前她在小荳店里遇上的刁嘴變態,會是同一個人。
將兩本資料夾全看過一遍之後,唐恩森指了幾張沒打勾的照片,要果果拿來讓他看看。
「75、104、11l、153……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
丙果邊念著照片編號,一邊往房間里面走。
很快地,她搬出兩個盤子、一個花瓶跟一個長形花器,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放在工作台上。
唐恩森捧起盤子,將它前後左右各看了一遍,然後放下,再換下一個……
「你覺得怎麼樣?」果果在一旁小聲地問。
唐恩森將長形花器擱回桌上。「你的作品有一個特點,充滿著旺盛的生命力,這一點我很喜歡。」
听見他的稱贊,何果果的臉上不由得浮現喜悅的光芒。
「但是……」
啊!還有但是?果果皺起眉頭。
「特色還不夠。除了旺盛的生命力之外,我找不到其他能夠凸顯作品的優點。」
這個評語,讓果果呆了一下。
喂!般屁呀,說半天,原來他是在嫌她不夠好啊!
何果果抿著嘴白了唐恩森一眼,然後轉身開始收拾工作台上的東西。
唐恩森看了看何果果的表情,然後微笑。「這麼一下就生氣了?」
「誰說我在生氣。」
何果果氣沖沖地頂了回去,不過她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在睜眼說瞎話。白痴也听得出她肝火正旺。
「對,我就是在生氣!」何果果呼一聲地轉過身來。「是你自己跑來找我要看作品的,我也放下手邊的工作招呼你了,結果你看了老半天,竟然是給我一句不夠有特色,既然這樣你干麼來找我,吃飽撐著啊!」
相對於何果果的火氣,唐恩森的表情倒顯得非常愉快。「我只是說它們不夠有特色,這句話並不表示你作品不好。我的意思只是,你沒有讓人一看,一下就能記住你的專屬特色。」
嗯?何果果眼珠子轉了一圈。「你再說詳細一點。」
「再詳細,就不是『用說的』能解釋,得需要一些實例配合證明。」唐恩森低頭看了眼腕上的表,然後在桌上擱了一張他的名片。二個半小時快到了,我長話短說不佔你時間。這樣好不好,這幾天你撥個空上台北,我直接帶你去看。」
沖著他說要帶她去看實例這一句話,何果果二話不說,毅然點頭同意。
雖然她住在鶯歌,離台北只有半個鐘頭的火車程,但果果仍舊對台北不大熟,比較常去的地方只有洪荳的店跟幾個大型賣場。為了方便,唐恩森跟她約在洪荳小陛,十點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