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麼意思?難道……小草猛地一驚,連忙模模嘴角——
原來她沾了一嘴的飯粒!小草難堪的抹去嘴角飯粒,一張小臉倏地羞紅、活像顆熟透的柿子。
她又糗又慌的狼狽模樣,真是有趣!女孩有雙恬靜澄澈的水眸,翕張之間,濃長睫毛拂如曉風,忽上忽下、悠悠蕩蕩,柔似浮雲。
女孩看來年紀很輕,約莫十五、六歲,似乎相當怕生的樣子——關軾風不由自主地多打量了她一眼。
但,緊接著的蹙眉,像是他開始對這人有意見了——她全身上下除了那雙眼楮「可以看」之外,其他沒一處「能看的」。
也不知她飯是怎麼吃的,吃的整張小嘴兒油膩膩的,加上那實在不算干淨的臉蛋及胡亂扎起的發束——老實說,田里的稻草都比她那頭亂發美觀。
而再加上她那一身簡陋的粗布衫—一關軾風不禁搖搖頭。
「你是誰?為什麼躲在這兒吃飯?」
小草顯得有些為難,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她捧著碗畏畏縮縮的站起,頭垂的低低的,仿佛做了壞事被逮個正著的小孩一般心虛。
原是想避開銀姐姐,沒想到卻遇上了少爺——
這時,小草忽然驚覺自己的失禮,連忙彎腰行個九十度的大鞠躬。
「少……少爺,你好……小……小草給你請安。」唉,她真是糟糕,怎麼連這麼基本的禮貌都給疏忽了呢?
「什麼?你說你叫什麼?」關軾風以為是自己听錯了。「你叫小草?」
小草這才一點頭,立刻引來關軾風的縱聲大笑。「老天,你怎會有一個這麼可笑的名字?你父母給作取的?」
他笑的很不給面子,仿佛她的名字是世上最滑稽的一件笑料。
小草又是一陣臉紅,難堪的恨不得當場有洞可鑽。
「不……小草只有婆婆,沒有父母……」
她一本正經的回答,絲毫沒有察覺他話語中的戲謔「那就是你婆婆為你取的了?」他的笑聲沒停過。
「也不是……」真有這麼好笑嗎?至少小草自己從來不懂得。「是……是……」咬咬唇,小草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道︰「是你取的。」
「我?」笑聲終于在愕然中霎時止住。「你胡說什麼?」
「我……我沒胡說。」小草依然低垂著腦袋!
不,是愈垂愈低了,她不敢正眼看他,兩只眼楮只好猛盯著自己手中的白米飯。
「我沒胡說,是你忘了……不,不,我的意思是——小草又髒又丑,少爺不記得小草也是應該的。」
在家被鄰近的孩子奚落、在學校被同學排擠,小草的自卑感在無形中逐漸養成。
「把頭抬起來。」他忽然有種感覺,她不像是信口胡謅的。
小草不得不抬頭,不過只是一下子的功夫,她又飛快的低下頭去了。
「不準低頭,看著我!」他嚴正命令。
沒辦法了——小草很吃力的強迫自己與他相對。
必軾風定定望著她。他對這張雖然有點髒、但其實並不如她自己所言那般丑陋的臉孔,可說是毫無印象。
「到底是怎麼回事?說來听听。」既然想不起來,那就讓她自己說吧!
「八年前……這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小草帶點兒膽怯,輕聲細語的娓娓道來。
「那時小草才八歲,就在楓林橋上……」
他的默默傾听,像是也在默默思索自己生命中是否真有過這一頁。
「就是這樣……」小草說完了。
在楓林橋上的往事……瞬間,屬于那段記憶的神經猛地拉長,一下便將關軾風與往事串連起來。
「你剛才所說的婆婆就是啞婆婆?」他問。
他終于想起來了?小草拼命點頭。「對,對,對……」小草卻不知關軾風想起的只有往事,不是她這個人。
那橋、那哭紅了眼的小女孩全都在他的記憶里,差別只在他已忘了小女孩的模樣,當然也就更別提要將過去與現在的她重疊在一起了。
「真偽不分,你未免也太笨了吧!」即便憶起往事;他仍然覺得很可笑。「如果我當時說你最襯地下的爛泥巴,你是不是打算從此以後就叫泥巴?」
他說她笨……小草難為情的又垂下腦袋。「我不知道,我沒想過……」
是的,她又笨又沒用,她知道自己一無是處,但從他口中說出依然傷人。
「啞婆婆把你送來關家工作?」他猜也猜的到,像她這樣的女孩在關家不做下人還能做什麼?
小草搖搖頭。「是彩嫂帶我來的,彩嫂不忍心見我一人孤伶伶的。因為婆……」說著說著,嘴角不受控制的一顫,她趕緊咬了咬唇。「因為婆婆去世了,所以……」
別哭,別哭,千萬不能在少爺面前哭哭啼啼的。小草暗地里自我告誡。
原來啞婆婆去世了——關軾風已全然明了了。
「像你這樣偷偷躲著吃、飯碗里連一根青菜都沒,不知情的人見著了,說不定還以為我們關家都是這麼刻薄下人的。」他微微一笑,不忘調侃她。
「不,不是的。」她該如何解釋才好?「是……是我自己錯過了吃飯時間。」
別再節外生枝了,她就自己全攬下吧!「我今天才來,沒把規矩弄清楚,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現在有飯吃我就心滿意足了。」’
其實她說的也是真話。沒有菜就吃不下?那可是會遭天譴的。「不只有飯吃,而且吃的還是白米飯,我作夢也沒想到能吃這麼一大碗的……」
「不吃白米飯要吃什麼?」他打斷她的話。
小草一愣。瞧地說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難道他不知道窮人是吃不起白米飯的嗎?
人與人之間的差別真的有這麼大?單瓢屢空對餃著金湯匙出世的富家子顯然是不存在的。
看著小草想了想,關軾風忽然腦袋一偏說道。
「跟我來。」
小草听話的尾隨在他身後,少爺有令她不敢不從。
但,愈走愈覺得不對勁兒。越過正廳,前方是一道寬敞的長廊,長廊盡頭處則有個轉彎人口,關軾風推開門,走進去。
寬敞舒適的空間,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張居中而立、又大又氣派的圓桌,而每一張沿桌排放的椅子,全都有著高高的椅背,桌椅表面更是刻有一道道精致優雅的花紋。
圓桌之上,正不停的冒著熱騰騰的白霧、香味四溢。
小草恍然大悟。銀姐姐有說過,大堂之內的餐廳是主子們用飯的地方,應該就是這兒了。
奇怪的是,少爺帶她來這兒做什麼?「少爺,你要吃飯了嗎?」
「到餐廳不吃飯難道睡覺?」他大大方方坐下,這才發現捧著碗的小草還柞在門口不動。
「你那只碗到底要捧到什麼時候,」他蹙眉喚道︰「過來。」
「哦……」小草慌忙上前,怯生生的將自己手中的碗放在桌上,卻不知自己下一步該做些什麼。
雖然她兩眼都發直了——鮮女敕肥美的雞肉,很是奢侈的切成一大塊一大塊,整條鮮魚蒸的剔透誘人,除了她可一眼辨視的魚肉,其他幾道不知為何物的菜肴,也全部烹調的美味可口,小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此刻心中卻也不禁百感交集——小草終于清楚領悟到什麼叫作天壤之別了。
但……老天爺,這樣公平嗎?「添飯啊!」見她老是發愣,關軾風不耐煩了。「添……添飯……」小草一震,連忙掀開鍋蓋,正盛著飯的手隱隱發抖。
她又緊張又自責——少爺叫她跟著來,就是要她伺候他用餐,她應該想的到的,卻還遲鈍的只會站在一旁發呆,她真是差勁透了。
必軾風接過她遞上的飯碗,這才拿起筷子,原已松開的眉心又重新聚攏了起來——她又呆呆杵著不動了,她有發愣的嗜好嗎?「有人叫你罰站嗎?」他冷冷的說道。「還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