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名字,想……想不出來,哭……哭……」
好心的大嬸聞言一愣。「什麼?你說你哭是因為想不出名字?」
氣派的大房車這時走下了一名少年。
「是……是啊……」小女孩猛點頭。
「對耶,你這一說我才發現,你好像連個名字也沒有。」好心的大嬸一面自言自語、一面東張西望。
「大家都叫你啞婆婆那孩子,叫慣了,倒也沒人幫你起個名。唉!我也沒念過什麼書,就盡量了。
當她一看見橋頭野生的花朵,眼楮倏地一亮。
「就用花的名字好了,檢現成的用用。玫瑰花好不好?這玫瑰花可漂亮了,你就叫玫瑰吧……」
「她這副德性配得上玫瑰花嗎?」嘲笑的聲音突然由後頭傳來。「一點也不配。」
「唉呀,少爺……」好心的大嬸回過頭。「她很可憐的,你就別取笑她了。」
小女孩睜大圓圓的淚眼,望著這個名叫「少爺」的大男孩。
他有一對很威風的濃眉、燦爛明亮的黑眸,帶著戲渡的薄唇不懷好意的微微揚起。
他似乎很驕做的樣子,他似乎…
小女孩說不出來,只覺得他長的很好看,她從沒見過像他這麼好看的男生。
「我不過是實話實說,哪里笑她了?」大男孩嘲弄依然。「照我說,她更適合這堆雜草。」
他指著小女孩身邊的雜草,微微傾身,湊近她。「你配不上美麗的鮮花,倒是挺襯雜草的,你以後就叫小草,知道了嗎?」
「少爺,別捉弄人……」
大男孩仰頭哈哈大笑,轉身走向車子。「彩嫂,快上車吧,別理她了。」
小女孩從頭到尾只是怔怔地望著他。她不懂他為何忽然笑得這麼開心。
既然他笑得開心,那「小草」一定是個好名字。
「我家少爺就是這個樣兒……」好心的大嬸一臉抱歉。「別管什麼名字不名字了。你乖,拿了錢快去買點東西給婆婆吃的。」
氣派的大房車已經駛遠,小女孩仍伸長了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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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後
東方才漸露白,天然小鎮已展開一天的忙碌。
青翠的稻苗迎風搖曳,放眼望去,綿延百里的土地全是關家的產業。
此處的每一畝田,象做著關家帳冊上密密麻麻的財富,但這對終年辛勤忙碌于呼陌之中的農人們而言,「財富」只像是個冷僻難解的名詞,他們不懂,也不想去懂。他們只知道今日播下的小種子來日將成為大希望,一家子的溫飽全靠它了。
貧苦卻強韌的生命力,不時在這座小鎮上演……
「不!不要!」
尖銳淒楚的哀號聲,震天動地,听的人心都揪成一團,而忙于農事的村民並未因此中斷手邊工作,卻都不約而同的搖頭嘆息。
似乎,大家都已有了心理準備……
「不!不卜’一名神色倉桌驚懼的女孩,年約十六歲,她雙膝一軟,砰的一聲,跪倒在地。「小草給你們磕頭,求求你們別帶走婆婆,求求你們,求求你們……」
這一聲聲磕的幾乎要抬不起來的響頭,看的教人著實為難。
「再不盡快處理,是不是大伙兒都別過日子了?」王家大嫂實在憋不住了,埋怨如連珠炮。
「人都死了好幾天,虧你還能寸步不離的守著。小草,你受得了這股味兒是你有本事,可我們怎麼辦?這尸臭漫天的,聞了直想吐呀!」
驀地停止磕頭的小草,仰起慘白的臉孔,含淚望著王家大嫂。「婆婆沒有死,她沒有……婆婆只是累了……」
一顆顆豆大的淚珠有如斷線珍珠,從小草的眼眶紛紛墜落。
「婆婆說她好累,想睡覺了,婆婆說……婆婆說就睡一會兒,就只是睡一會兒……」小草抖著唇瓣哺哺低語。
她忽然激動的加大音量,像是怕人不信。「真的,婆婆只是在睡覺而已。」
「都這麼大的人了,怎會蠢的連活人死人都分不出來?」王家大嫂臭著一張臉。「只有死人才會發出這股惡心的味兒,這也不懂?真傻!」
「不,不,婆婆沒死……」小草拼命搖晃著小腦袋,慌慌張張的朝四周圍的人逐一跪去、逐一磕頭。
「王伯,求求你相信小草,婆婆只是睡了,她沒死!」
「婆婆沒死……寶姐姐,小草不敢撒謊,婆婆真的沒死。」
「徐女乃女乃,求您告訴大家,婆婆只是睡了,她過沒多久就會釀了。您就幫小草說說話吧,求求您啊…」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伙兒除了搖頭還是搖頭。小草這孩子不是蠢,她只是不願意去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小草,你也甭自欺欺人了。」徐女乃女乃嘆口長氣。「徐女乃女乃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孩子,但;唉,雖說你是啞婆婆撿來的,生娘不及養娘親,啞婆婆到底是你唯一的親人,她這一走,你當然會覺得不舍。」
「不,不是這樣的……」小草固執的搖頭、再接頭。
「小草,你听話。」寶姐姐放柔聲音,彎下腰扶起她。「你要振作起來,啞婆婆才能走的安心。還是讓我們先葬了啞婆婆吧!」
葬了婆婆……那她不就再也見不到婆婆了?小草一想到這兒,肝腸寸斷,失魂落魄的低喃︰「不,不可以……婆婆要永遠陪伴小草,永遠,永遠……」
一時恍惚的眼角余光忽然瞥見那捆綁成人形狀的草席已經被兩名年輕人抬起來,小草激動的整個人從地上跳起來撲上前去。
「你們做什麼?快放下婆婆,別帶走婆婆呀!」
「你就別鬧了!」年輕人不耐煩的大喝,腰桿兒奮力一晃,摔開捉著他衣角的小草。
小草一個往後跟輟,正好有人扶住了她。「小草,你冷靜點,別再這樣了。人死不能復生就算把婆婆還給你,婆婆也活不過來呀!」
「小草,你就讓啞婆婆好好的走吧……」
就在一片安慰聲浪中,忽然竄進了極不協調的尖嗓門。
「都折騰了好幾小時了,是不是還嫌沒鬧夠呀!」王家大嫂兩手一撈,便將小草逮個正著。再嚷,我就叫人拿繩子把你綁起來!
王家大嫂粗魯的揪著小草,那疵牙咧嘴就貼在她耳朵邊大吼︰「大伙兒是看你可憐,這才放著家里的活兒不干,專程趕來幫你葬了啞婆婆。你沒一聲謝倒也罷了,還拼了命的瞎攪和,你當咱們吃飽撐著呀!」
「唉,別……別這樣。」寶姐姐連忙從王家大嫂手中搶下小草。「她到底還是個孩子,這一下子的工夫,哪里想得開呢?你就別跟她認真了。」
王家大嫂向來就很排斥啞婆婆,對小草自然也沒有過好臉色。
「是,她命好、我命賤,不到十八歲就嫁進了王家做牛做馬。她都十六了還能被當成孩子看、耍著臭脾氣……呸!」
「你那張嘴呀!就曉得刻薄人……」徐女乃女乃忍不住嘮叨。王家這房媳婦兒的潑辣勁兒,實在教人不敢恭維。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爭嚷著,而在一邊的小草充耳不聞,只是目不轉楮的盯著那捆草席。
牙一咬,她冷不防地又撲了過去。
「求求你把婆婆還給我,快還給我呀!」
小草涕泅縱橫,既惶恐又悲傷,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唯有緊緊抱住年輕人的一條腿不放。
「我不能失去婆婆,求求你,求求你別……別……」那條強健的腿為擺月兌緊抱不放的糾纏,不時胡亂甩動,有好幾次都揣著了小草的臉、頭……
不痛,小草一點也不痛,「哥哥,小草再給你磕頭、磕頭……」
踫、踫、踫……這連聲悶響,一次比一次重、一聲比一聲結實,只見小草那忽高忽低的頭顱,猛往地面敲去。同時,也敲撞著旁觀者的心。這悶悶的磕頭聲,教人听了鼻酸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