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她腳傷也好得差不多了,應當挑個時間去同他道個謝。因為轉念一想,撇去他這段日子暗地里對她的關照不說,同他將關系變得友好,以後倘若她想進宮去,商量的余地自然要大一些。
中原地方,春日里雨水總是十分多,不似草原上那樣日日雲朗氣清。而中原的雨下起來,如幕如織,也不似草原上那般大雨一下就是滂沱之勢。
她初來,對這煙雨蒙蒙的景致倒是很喜歡。
園子里的牡丹花已經開了,生機盎然的顏色瞧起來十分的討喜。
她同紅映閑聊道︰「不知為何,最近總下雨,中間也未見有過停歇。」
紅映笑著回道︰「郡主你長在草原,對于中原的節氣可能有所不知。今日按民間的節氣來算正值谷雨的第一天,谷雨時節雨水豐沛則預示著農耕會有一年的好收成,這是吉兆呀。」
原來不知不覺,已經入了谷雨時節了。
這個節氣她當然十分熟悉,只是因為最近心思繁重,才會一時忘了。
她有些遺憾地道︰「如果不是瞧見外面下著雨,我原本還打算去找王爺道個謝,感謝他這段日子對我的照顧。」
紅映聞言,頓時神色緊張地道︰「郡主有所不知,王爺每年入谷雨這一天,都會將自己關在房中,誰也不許去打擾,有一回一個丫鬟不知情為他送茶水過去,結果立刻就被逐出了王府。平日里王爺看起來是極其冷靜的一個人,只有在這一天,他的脾氣似乎特別壞。」
玉哲微微蹙眉,無法想象出東方離動怒發火的樣子。
雖然心中好奇,但也不想去討那個沒趣。還是等日後踫上了,再同他說聲謝謝吧。
比雨時節,細雨紛紛揚揚地下。
直到入夜,不想下了一日的雨竟然停了,天角邊甚至升起月亮來。
都說睹月思鄉,她被窗外的月色惹起了思鄉的情緒,久久無法入眠。
心里惆悵,她便披了披風,走到園子里散心。只是走著走著她便忍不住走向東方離住的院落外,猶豫了片刻,她悄悄走了進去。
白天紅映的話始終在她耳邊回旋,興許是因為她這些日子閑極無聊,一旦對某個人生起了關注的心思,心里的好奇便是壓也壓不住了。
園子里還濕漉漉積著水,月色投影在上面,越發顯出幾分寒涼之意。
她腳步輕緩,漸漸走近。
下一刻,卻被出現在眼前的人影嚇了一跳。
月下回廊,她看到的,是那個躺坐在欄桿上無聲獨飲的身影。
因為心里沒有防備,這樣突兀地看到他,她的心幾乎本能地重重震了一下。
眼前的人,再不見印象里的模樣,夜氣冷涼,他卻只著了一襲單衫,長發散落,神情哀傷。
月涼如水,仿佛也涼不過他臉上的神色。
她忽然明白為何他不許別人在這個時候闖進來,因為他此刻的模樣,完全像是另一個人,一個收起深沉心機內心脆弱的人。
他感知到有人出現,高喝一聲︰「什麼人?」
她自回廊的陰影里走了出來,因為腳傷未好,步履間仍有些蹣跚。
這樣貿然地闖進來,總是有些不好意思,「我……不小心走錯路了,馬上就走。」
她迅速地轉過身想躲開,卻听到他的聲音自背後傳來︰「過來。」
聲音里已隱約帶著醉意。
面對一個醉酒的人,她長這麼大還真是毫無應對經驗,不知是該置若罔聞地繼續走她的路,還是配合他的要求回到他旁邊去。
「你是自己過來,還是讓本王抱你過來?」語氣里幾分寵溺之意。
她听著他戲弄的語氣,有些生氣,于是憤然地轉回身,走到他身邊。
待走近了瞧,才發現他坐的欄桿上還是濕漉漉的,忍不住低聲勸道︰「你還是起來吧,坐在那上面會著涼的。」
他呵聲一笑,眉宇間是她陌生的懶散之色,回道︰「好,我起來。」說著當真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她本能地後退了一小步。
卻是沒預料到他接下來的舉動。
他手一伸便將她勾進懷里,未等她完全回神,那鋪天蓋地的酒氣已經襲面而來。
她大驚,慌忙想將他推開,「你這是做什麼?」
他任她推搡著也不肯松手,卻是沒有再做出輕薄的舉動,而是突然加緊了臂彎的力道,將她緊緊摟在懷里,頭抵著她的肩,語意含糊地喚︰「容兒……容兒……」
玉哲身體一僵,怔得說不出話來。
他仿佛酒意正濃,恍惚間已經忘記了現實里的人和事,徑自淪落在自己的回憶里無法拔身。
「容兒,倘若當年我有今日的狠絕與勇氣,你也不會棄我而去。你總說我狠心,其實真正狠心的又是誰……」
他口中念著,松開她,目光迷蒙地盯著她細瞧,苦笑著道︰「你終于肯回來見我了?!終于肯原諒我了嗎?」
下一刻目光卻又驀然轉冷,捏緊她的下巴,搖頭道︰「你不是容兒……」
玉哲目光冰冷,冷笑一聲,「我的確不是容兒,只怕是因為長著一副與容兒相似的容貌,才會讓王爺錯認吧。」
隱隱約約,她似乎感到有某些事實在她的腦海里成形,只差最後的一個確認。
他的眼中閃過避退的狼狽,推開她,轉身欲走。
她伸手攔住他的去路,「東方離,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他愣了片刻,冷然大笑,「我是這世上最冷酷無情的人。」
一連數日陰雨,天氣難得才放了晴。
一大早,安淮王府中便有嬌客登門,正是掛著準王妃身份的相府二小姐蘇宛然。
當朝左相蘇雲年乃是東方離幼年時的老師,同時亦是當朝國丈,長女十八歲入宮,如今已貴為皇貴妃。
其實當朝的形勢瞧起來十分明了簡單,蘇雲年門生遍布朝野與各州府,算是這王朝之中最有威望的人。皇帝納蘇家長女為妃,為的就是拉攏蘇雲年。而于安淮王這邊,亦是不會放過拉攏恩師的機會。
東方離年長蘇家二小姐蘇宛然八歲,幾乎算是看著她長大。蘇宛然十五歲及笄之年,他便上門求娶,順利地定下了這門姻親。
同為蘇家的女婿,表面上蘇雲年不偏不倚,但私底下卻是同東方離走得很近。無關識時務這一說,他看重的,其實是東方離的睿智與抱負。
當年若非安淮王年幼,在朝的皇帝不一定能穩穩坐上九五至尊的位子。
尤其當今聖上在位這些年,並無任何卓越功績,庸碌無為且心胸狹隘,軒轅王朝風雲政變之日怕也只是朝夕間的事。
蘇雲年對東方離十分看好,才會將自己最心愛的小女兒許配給他。
而于蘇宛然自己這里,她卻是絲毫也不樂意。
雖然自幼她便同東方離感情甚好,但他年長她整整八歲,甚至比她的哥哥還大一歲,在她眼中,他亦是如同兄長一般,再無其他感情。
小時候還不太知道理會姻親這檔子事,這兩年她漸漸長成,不免開始擔心起自己的將來。她既是不願嫁給東方離,就一定要找個機會同他把話好好說個明白。
安淮王府她經常來,早已經是熟門熟路,且因為與東方離太過熟稔,通常連通報也省了,她都是直接過去找他。府中僕人都拿她當未來王妃看待,誰也不敢微詞些什麼,小心侍候著便是。
一路直闖東方離的書房,管家林忠則是小心地隨行在後。
「你家王爺確定是在書房,不是在臥房嗎?我這麼早來,還當他在睡懶覺呢。」
因為每回他爹上完早朝回來,都會回房中補眠幾個時辰。
林忠這麼多年來自然也習慣了這位小郡主的快言快語,笑回道︰「王爺上完朝回來通常都是在書房處理事務,不到中午不會出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