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擎搖搖頭,聲音急速下沉︰「我不知道。真有那一天到來的話,我不知道自己交給她的,又該是什麼。十二歲的仕倫已經過去,接下來呢?二十七歲的高聿擎?還是有其他的?」
蕭遙愣望著他的側影,一度無法言語。
在這一刻,她似乎有點理解,他為什麼說那封信沒意義了。
因為錯失的,是他孺慕情深的童年。
他的話再度傳來︰「你看過那封信,是不是覺得我寫的那些話很奇怪?」
「嗯。我也很好奇,只是……只是你不說,我當然就不好過問了。我想,每個人都有不想被別人知道的事情吧。」
她的話換來聿擎的頷首。這丫頭雖是迷糊,但因善良,無須刻意拿捏分寸,便能自然無傷。
無傷。一種近乎奢侈的境界,無須權衡局勢的思量、無須字句斟酌的心機。在她面前,聿擎忽覺心頭仿如沒了重擔。
這種感覺開啟了他的話匣子。「十二歲之前,我一直是個父不詳的私生子。我試著去追問父親的事,但是每次只會害我媽一直流淚,後來我決定不再問了。因為我相信身邊只有媽媽,日子還是可以過得很快樂……」
在他述說認祖歸宗的過程中,蕭遙注意到一個名字——虎倉月瓔。
她清楚記得他那封信上,對這個女人流露的強烈敵意,大腦也開始出現一個拿著毒隻果的後母典範。
「那她呢?我是說你另外那個媽媽,她對你好嗎?」
聿擎的反應十分平淡,「我跟她算是合作順利吧。」
「合作?」很難懂喔!
他淡笑,「我拿到該拿到的,而她也達到自己的目的,就算得上是合作。一切就這麼簡單。」
「喔……」簡單?那她還好意思說「不懂」嗎?蕭遙眨著眼皮,干笑,「那你現在還是那麼恨她嗎?」
「恨?」這個字眼似乎牽引著他某種思慮,但見他背過身去,半晌才打破沉默道︰「如果是你呢?」
「我?」如果是她自己呢?
聯想到他在信上的話、揣度著他落空的期盼、模擬著他過往的生活……只要稍稍「將心比心」一下,蕭遙的眼眶已經轉紅。
聿擎忽然掉頭,也掉人她無限憐憫的眼色中。
「你……」他本該一秉原則去「謝絕」任何同情的姿態,只是這會兒,她泫然欲泣的樣子,教他不知如何以對。
「我沒、沒事。」真的沒事,只是天賦的幻想能力把持不住罷了。蕭遙抹抹眼楮,哽咽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我跟你一樣,也看不見自己的媽媽,那……」
那情勢肯定不妙。聿擎趕在她淚腺再度發功之前,忙不迭地問︰「你爸媽近來好嗎?」
這一招果然有效。蕭遙滿月復的悲情瞬間一掃而空。
「他們都很好啊,媽媽還在國民小學教書,爸爸呢,還是一樣在寫武俠小說,而且讀者愈來愈多喔,前陣子我爸為了學人家上網,結果還鬧出不少笑話……」林林總總的「笑話集」,開始從她嘴里陸續說出。
說的人眉飛色舞,「看」的人也興致盎然。
與其說聿擎專注聆听,倒不如說他是被她豐富生動的表情,給深深吸引住。
「是不是很好笑?」看著始終含笑的他,蕭遙有種說不上來的滿足感,但不免有點靦腆。「我家就是這樣子吵吵鬧鬧的,好像有點不正常喔?」
「不吵的家才不正常吧?」他淡然的笑說︰「像我,就不知道一家人圍著邊吃邊吵的感覺是什麼。」
呃?她是不是又說錯話了?感覺一股熱血在沸騰,蕭遙毫不思索的話便沖出口︰「這還不簡單,哪天你來我家吃頓飯,你就能體驗那種隨時可能被翻桌的滋味了。」
「好。就這兩天,約個時間,我過去拜訪一下伯父伯母。」他應得爽快。
「嗯,我會告訴他們……」尾聲倏地收音,如夢乍醒的蕭遙,滿臉的驚恐。
想當年爸媽把他當成「意圖謀殺」的壞人,如今她還能把他「帶進場」嗎?這……下場恐怕不只是翻桌吧?
手機乍響的鈴聲,轉移了蕭遙的隱憂。「喂——」是芝瑪打來的。
應著眾人求援趕回來的芝瑪,在電話里頒布了一項十分重要的「緊急命令」,然後不容蕭遙置喙,掛了電話。
「芝瑪,你別亂來——」蕭遙緊握掛線的手機,拿著兩只眼珠盯住聿擎。
「芝麻?」聿擎問。
「呃……是我一個好朋友,她現在也在外面,她打電話來說…
「說什麼?」
「說他們已經把花園都整理好了。」
「喔。」
看來他不打算問下去了?可問題是,她一定得把話說完。吸了口氣,蕭遙逕自接口說︰「芝瑪說,現在是民主時代了,做錯事當然要接受處罰,但是你不能……」
「我不能什麼?」
不能動用「私刑」,諸如某些「不當體罰」……天可憐見!電話里有些話,絕對是蕭遙無法轉述的,比如芝瑪那一連串問句︰他有沒有強暴你?
向來不擅言詞的她,此刻無疑是面對一大考驗。「呃,就是……反正他們的意思就是認為該還你公道的,他們都已經做了,所以現在他們要你——」五分鐘內放人?不然他們就要沖進來?
愈想愈不安的蕭遙,忙著想走人。「我看我還是先出去一下。」
可是,來不及了!
湯芝瑪儼然成了統帥,率領眾人浩浩蕩蕩地登門入室。
蕭遙覺得眼前一片黑,再仔細瞧瞧,來人個個操「家伙」——從鐵鍬、鋤頭、鐵鏟、木棍……甚至是枯藤等等,皆發揮就地取材的精神。
不能昏、絕對不能昏,雖然蕭遙感覺眼前金星四竄,她還是忙不迭地沖上前,「你們別沖動啊——」
「啊!大家快看!」芝瑪卻拉著她尖叫了。
「天啊!」還有人跟著呼天搶地。
蕭遙還搞不清楚問題的癥結,就已經被芝瑪拉著兜轉。
「看吧!竟然連裙子都扯破了!可惡!」
「真想不到他是這種人……」
「這就叫人面獸心!如果我們再晚一點進來,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廢話!都把裙子撕成這樣子,你們說他再來會干什麼?」芝瑪一副頗有心得的樣子。
撕完裙子,再來?撕上衣?撕……該死!蕭遙只想撕掉芝瑪的嘴巴。至少她沒必要「號召」眾人,去想像自己被扒光光的場景吧?
蕭遙沒好氣的開口︰「芝瑪,我跟你說過了,不是你想像的那樣,他沒對我怎麼樣,而且我跟他——」話沒說完,她已經被芝瑪推到一旁去。
「你別怕,有我們在,我們會替你討個公道!一定要他負責到底!」
昂責到底?不敢設想他的反應,蕭遙本能地掉頭望去——咦?人呢?
「他呢?躲起來了?」芝瑪一臉嗜血的表情,在屋里找尋。
「一定是畏罪潛逃啦!算他識相落跑!否則被我給逮到的話,我就給他嘗嘗打狗棒十八式——啊!」阿達舞著鋤頭正帶勁,冷不防地從屏風後冒出的人影,讓他差點絆倒。
斑聿擎走了過來,而他的手里拿著——一把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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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正、稍息、後退。無需口令,眾人行動一致。
唯有蕭遙呆住了。她愣望著他手里的那把利剪,以及他逼近的動作……
就在聿擎掏口袋的同時,現場倏傳一道大吼︰「有槍!快臥倒!」
槍?在聿擎從口袋抽出一只迷你針線盒的時候,蕭遙破碎的神志才得重組。
但是……芝瑪他們人呢?
蕭遙對著那片「人肉地板」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