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向深信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胭脂,絕對不會如此輕易就向命運屈服,她決定改變眼前的一切,趁夜逃出駱府。
傍晚時分,小雨端來晚膳,看胭脂伏在床榻上,輕喚了兩聲,見沒回應,便替她把錦被蓋好,然後就退了出去。
此後,再也沒有人進來過。
駱子言也沒有再來,胭脂有些失落,不過她是不會承認的。
他是上了倚情樓吧?
「天下烏鴉一般黑,天下男兒皆薄情。」林主經常這麼告誡她,原來是真的。
胭脂嘆了口氣,從衣箱中找了件鵝黃色的襦裙換上,又把頭上的玉釵放在原處。駱子言救過她,又輕薄于她,救命之恩與輕薄之仇兩相抵消,從此兩不相欠,她不願再與他有任何牽扯。
可是,她為何會對「駱子言」三個字,有種熟悉的感覺呢?他會是她遺忘的過去嗎?他會是她的親人嗎?
回憶像是一陣無法觸模的清風,讓她怎麼也抓不牢,只引來一陣劇烈的頭痛。每次都這樣,似乎剛要想起什麼,就被猛烈來襲的疼痛給打亂了,什麼也想不起來。
算了,反正離開了傷心林,她命也不久矣,他與她到底有何聯系,似乎也不那麼重要了。俗語說「落葉歸根」,能回到兒時的故鄉,死在讓她魂牽夢縈的西湖,她已經心滿意足了。
趁著黑夜的掩護,胭脂成功地從後門離開駱府。
天下間的姻緣真的都記錄在那本姻緣簿上嗎?天下間的有情男女身上都系著那條紅繩嗎?跪在月下老人像前,仰望著高坐神龕、手執姻緣簿及紅繩的月下老人,胭脂不禁懷疑著。
她和駱子言算不算是有緣呢?為什麼自見過他後,他淡漠的神情、溫柔的笑容、冷酷的話語……他的一切一切像是夢魘一樣,不斷追逐著她,在她腦中不斷地閃現著。
恍恍惚惚地從月下老人祠走出來,胭脂只覺頭暈的厲害,全身軟綿綿的、提不起一絲力氣。隨意走入一家酒樓,點了幾樣小菜,才發現數天滴水未進的自己,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
小菜很快就上桌了,提起筷子,她才驀然記起全身上下沒有半點銀兩,身上唯一值錢的玉釵早已被她留在駱府,用來換身上這身衣裳了。
怎麼辦?她眼睜睜望著面前這桌酒菜,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吃了再說呢?還是……肚子不理會她的煩惱,咕嚕嚕地叫了起來。嘆了口氣,她放下手上的筷子,把店小二喚了過來。
「姑娘,是這些酒菜不合你胃口嗎?」店小二恭敬地詢問著。
「不是的,我是想告訴你我忘了帶銀子,這些酒菜我尚未用過,能不能……」
听聞她身上沒有銀子,店小二立時換了副嘴臉,一臉不屑地上下打量著衣著華貴的胭脂。
「沒錢你上什麼酒樓,像你這種騙吃騙喝的人,我可見多了,吃東西還能不給錢嗎?」
胭脂窘得滿臉通紅,覺得酒樓中所有的客人都在看著她。
「不是啊,這些酒菜我並沒有動過……」
店小二不耐煩地打斷她,「我管你有沒有動過,你點了酒菜就必須付帳。」
「可是我身上沒錢……」
「沒錢就月兌衣裳,你這身衣裳可值錢哪。」
店小二油膩的手指拂上她的衣袖,胭脂忙側身避開,心頭忍不住火起。
就在這時,一道低沉的嗓音從酒樓門口傳來,清晰傳進每一個人的耳中。
「我駱子言的夫人,難道還吃不起你這麼一桌只配喂狗的酒菜嗎?」
第三章
整間酒樓瞬時靜默下來,所有人都怔怔望向門口。
一身白衣的駱子言輕搖摺扇,在眾人敬慕的目光中,緩緩步入酒館,凌厲的視線在大堂中一掃,所有人都乖乖垂下眼,盯著面前的飯碗,唯獨一個人傲然迎視著他的視線,不曾稍移。
是「素梅」,他的夫人,微微的贊賞從他眼底流泄。
手一擺,他身後的小雨忙快步走到胭脂身邊,奉上一個錢袋,打開,十幾個黃澄澄的金子從錢袋中落到了桌上。
「我家少夫人匆忙出門,忘記帶銀子,這些金子夠付你一桌只配喂狗的酒菜了嗎?」
那個店小二立刻怔住了,所有人的眼楮全直勾勾落在桌上的金子上,恨不得能用眼光把這些金子裝進自己的腰包。
掌櫃連忙哈著腰,陪著笑,斥責著那個店小二。
小雨不肩冷哼了聲,「哼!狽眼看人低!」之後扶起胭脂,輕輕道︰「少夫人,咱們走吧。」
胭脂的眼一直恨恨落在駱子言身上,心頭冒火。其實,連她也不曉得自己在氣什麼,也許是氣他來的「太是時候」了,看到了她最丟臉的模樣,還以一副施恩的嘴臉為她付帳出氣。
好,就算又欠他一次好了。
在所有人崇慕敬畏的目光中,胭脂隨著駱子言走出酒館,一出門口,她就甩月兌小雨的手,對著駱子言的背影道︰「這次算我欠你一個人情,你放心,那些銀兩我一定會原數奉還,告辭!」
駱子言轉過身,看著身後的胭脂,一臉淡定。「你還想去哪呢,素梅?」
從他嘴里听到「素梅」這個名字,胭脂感到一陣沒來由的煩躁,感覺像當了別人的替身。
「早跟你說了,我不是素梅,我去哪兒不要你管!」
「你還沒鬧夠嗎?」駱子言的聲音中多了些不耐,細長的眼微微眯起。「跟我回家。」
一道窈窕的黑色身影轉身進了對街的藥材鋪。胭脂倒抽一口氣,瞬間下了一個決定。
「好,我跟你回去。」說完,她已拉住駱子言率先前行,小雨跟在他們身後。
也許,想成功避過傷心林的追捕,安安穩穩過完這三個月,藏身于駱府,用素梅的身分做掩護,會是最好的方法。
只是佔用素梅的身分,享有本該屬于她的尊榮,她的心里總覺得對不起九泉之下的素梅。可是,相信素梅不會怪她吧?
而且,她不是真的想用他人的身分待在他身邊。對著她,可他口中叫的卻是另一個女人的名字,這于她也是一種折磨。
挽著駱子言的手臂,胭脂低垂著螓首,悄然回望,毫無意外地看見一身黑衣的寒雨拎著一包藥,從藥材鋪中走出來,片刻間即消失在人潮中。
回過頭,吁了口氣,胭脂不禁慶幸自己的決定。
驀地,一把摺扇挑起她的下顎,耳畔傳來駱子言略微低沉的嗓音︰「那個黑衣女子是什麼人?你為什麼要躲她?」
胭脂駭然抬眼望向他,驚訝于他的敏銳,他竟一眼就看出了她在躲避寒雨?
「她……她是我的債主。」胭脂胡亂找著藉口搪塞。
駱子言失笑。「債主?怎麼阮家竟淪落到如此地步?」
裝模作樣地嘆口氣,胭脂垂下眼,掩飾眼中忍不住的笑意。「是啊,相信你也知道我二娘待我極苛。」她抬出小雨說過的話來遮掩,不知不覺她已開始扮演「阮素梅」的角色。
駱子言點點頭,沒有表示信或不信。
「你的苦日子已經過去了,今後你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臉色過活,我會好好待你的。」
胭脂因他的話而失神了,眼波掃向身旁軒昂挺拔的駱子言。
她的「丈夫」!是什麼樣的緣分,令她竟成了他的妻子,茫茫人海中,有了與她相攜同行一生的良人。
目光定在前方,腳下邁著堅定的步子,駱子言垂下手,牽住她綿軟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