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敵固然可恨,但負心人更可憎!」她半側身,目光犀利,「其實,現在你我可算是同病相憐——不!你該比我更恨那個暴君,因為他殺了你這一生最愛的人。」
退一步,曹錦瑟強忍揪心之痛。墨窸死了,是熄殺死了墨窸——這是她最不願面對的事實,卻被她逼得不得不再想起。
好恨!好恨!即使她根本沒有資格、沒有立場去恨,但每每想起,卻禁不住恨意滿懷。她真的不想去恨聰——他對她已經夠仁慈了!
「你不必掩飾自己的恨——因為這宮里的女人,沒有一個不是恨他的。」王玨瑛逼近,一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堅決,「恨他的無情無義,恨他的另寵新歡,恨他的冷落,恨他的荒婬獸行,更恨他從不把人當人看的肆虐!」
她的眼濕了,聲音顫抖,「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秀梅妹妹額上的傷是被暴君用酒杯砸破的。而妙蓮妹妹卻早在服侍洪妃之時就被那個的暴君強奪了童貞。至于我,不說你們大家也知道了。」
看關秀梅低頭,劉妙蓮更是面如死灰,曹錦瑟知道她說的都是真的,「你今天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你非要剝開所有人的傷口,讓大家再痛一次嗎?」
「我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妹妹應該很清楚的……或許,你已經在心里想過一千遍、一萬遍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曹錦瑟望著她陰森的笑,只覺得心寒。
「你明白的——哼!既然你不肯說出口,就讓我來說好了。我要結束所有人的痛苦!」王玨瑛直視她的眼,冷冷的聲音像寒風過耳,讓她禁不住顫抖,「殺死暴君!」
跌坐在椅上,曹錦瑟嬌喘吁吁,額上冷汗細細。許久,她猛地抬頭,定定地看著楊金英,「這也是你的意思?!」
「不單只是我的意思,還是許多姐妹的意思。」楊金英冷冷地看著她,「墨窸死了,為他報仇是我活著惟一的理由。」一旦大仇得報,就是她相隨之時。
「許多姐妹?」曹錦瑟搖頭苦笑,「你們瘋了!」
「瘋?是,我是瘋了!當我奢望墨窸會愛上我時,我就已經瘋了。我若不瘋,又怎麼會任狂喜沖昏了頭,陷入不真實的夢呢?我若不瘋,又怎麼會讓你擺布卻還把你當成恩人呢?我瘋,知道墨窸愛的是你,看著墨窸死,我更是瘋得徹頭徹尾,不可救藥!」
曹錦瑟搖頭,「你不該來找我,更不該告訴我這些話。」
王玨瑛笑了,「我們本就沒打算還能活著。就算你不加入我們,我們也一樣會照計劃進行的。」
「既然一切都已安排妥當,為什麼還要來找我?難道不怕我泄密嗎?」
「若不能接近那暴君,再好的計劃也是枉然!」王玨瑛笑著,眉間仍有嫉妒的陰影,「惟一能靠近皇上而又使皇上毫無戒心的人只有你一個呀!」
「你錯了!皇上現在連見都不屑見我,又怎會來‘融馨宮’呢?」曹錦瑟冷笑,「你們走吧!我會當你們今天沒有來過,我也什麼都沒有听到。」
「如果你想用這件事會討好皇上,盡避去告密好了!」楊金英撇嘴斜月兌她,「這對墜子的承諾,你自然也不打算遵守了!」
曹錦瑟倒吸一口氣,顫抖著手接過耳墜子,聲音虛弱,「你到底要怎樣呀?」
「殺朱厚熜!」楊金英再逼近,氣勢洶洶,「殺朱厚熜!」
曹錦瑟退無可退,只握緊了椅背,指甲泛白。
「好了,別逼她了,我看妹妹是要好好想想的。」王玨瑛輕輕拍著她的肩,「你也不想囚禁在這兒任寂寞、孤獨、痛苦折磨一輩子吧?」看她蒼白的臉色,情知已略打動她的心,「暴君不除,不止你一個人受折磨,就連你的親人也會隨時受到威脅呵!」
曹錦瑟身子一震,只呆呆地望著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妹妹好好想想,若想清楚了就于十九日到冷宮來見我。」王玨瑛細語而去,臉上猶帶得意的笑。
丙看著晃動的門,她的身子僵得連手指都無法動一下。
「娘娘!」關秀梅急了,「娘娘,咱們快去告訴皇上吧!」
「住口!」
一聲斷喝驚醒曹錦瑟,她茫然抬頭,見一向溫婉寡言的劉妙蓮柳眉倒豎,滿面怒容,不禁輕喟︰「妙蓮——」
「那樣的暴君死有余辜!」胸膛起伏,劉妙蓮壓抑不住激動的心情。觸到曹錦瑟明了的目光,她的鼻子一酸,眼淚如泉涌出,「他根本就不把我當人看!謗本就不把我當人看……」
曹錦瑟緩緩張開手,掌心的珠墜似她未流出的淚——美得讓人心痛!
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
嘉靖廿一年十月十九日,夜。
沒有燈光,她只借著月光行在布滿落葉的小徑上。身後兩個宮女粗粗的喘息,讓她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只要想到王玨瑛森森冷笑的臉和怨恨的眼神,她就不禁手腳冰涼,汗濕衣襟。
自古來,弒君篡位的人多得是,但宮女弒君倒真是今古奇聞。她無法開口指責任何人,因為她知道即使是最軟弱的人,一旦被激起深埋心底的仇恨,也會由綿羊變成老虎。尤其是女人——狠起來的時候絕對更勝男人百倍。
殺一個暴君,她會緊張,會害怕,但絕不會愧疚不忍。但那暴君是聰,如果她下得了手,那她真是惡魔轉世了!怎麼可以呢?畢竟不管他對別人做出過怎樣殘忍無情的事,在她心中,他始終都是那個對她很溫柔,很體貼,很仁慈的聰呀!
盡避如此,她還是來了。
走進冷寂的宮院,她們立刻被引入了一間黑暗的小屋。慘淡的月光透過窗欞,她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影,卻無法看清她們的面容。
「你終于來了。」王玨瑛的聲音透著得意,「這位端妃娘娘,大家也都認識了!」
「端妃娘娘——這宮中哪個不知端妃娘娘呢?」低低的嘲笑帶著怨恨,待她適應了昏暗的光線,才知那是楊玉香。
王玨瑛轉身看著她,「事情都已經安排好了,到時煩請妹妹開門即可。」
曹錦瑟沒有說話,一雙眼只盯著她手上的黃絨繩。看來,她們是打算勒死皇上!
「妹妹可知這里發生過什麼事?」
曹錦瑟恍惚了下,于慘淡的月色下看清眾人陰森古怪的神色,心里只覺毛骨悚然。
「妹妹當知殉葬一說吧?那些皇帝,根本就不把我們這女人當人看,只一個微不足道的賜號就輕易地取了一條性命!當年,那些被賜死的嬪妃貴人就是在這兒,站在小木床上,把白綾套進自己的脖子……」森然的低語,仿佛來自地獄的詭異神情,掃過眾人畏怯的表情,她突地厲喝︰「不殺暴君,你們就等著吊在這兒讓人收尸吧!」
粗重的喘息聲中,一人顫聲道︰「不殺暴君,誓不為人!」
「不殺暴君,誓不為人!」一言方出,群情激昂。黑暗的斗室中,回蕩著久久不散的怨恨。
低喊聲中,王玨瑛低語︰「今日你我姐妹誓殺暴君,若違此誓,當如此玉!」綠玉佩環擲落在地,碎成數片。王玨瑛執起匕首,毫不猶豫地劃破中指,鮮血滴入面前的酒杯中,「諸位姐妹,今日歃血為盟,從此命運相系,永不背棄!」
憤怒與仇恨是極富感染力的,而人一旦被憤怒的氣氛包圍就很容易失去理智。
冷眼看著眾人一一上前劃指滴血,再看王玨瑛愈見清明的眼眸,曹錦瑟不覺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