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綠兒不同。從小到大,就沒什麼人對我好過。爺他對我好不在乎我是個丫頭,我已經很高興了……何況,我早就知道爺他不可能只屬于我一個人。他是欲飛的蒼龍,不是一個小小的我就要得起的。」對他說這些,連她自己都覺得好笑,「你把信交出來,我不會告訴爺你的事。」
鷹忽然笑了,「你就這樣要我交出信?難道不怕我翻臉殺你滅口?」
「這里是阿哥府,不是那麼容易讓人自如出入的。何況,若現在死了,倒也好了……」聲音慚低,低到他只能听到一聲模糊的嘆息。「若我沒猜錯,上次是你救了我一命,這次又怎會再殺我呢?想來你也不是一個無情之人,要不然也不會為了還巷子里的人情就殺了那個官差。」
目光乍閃,鷹問︰「你怎麼知道上次在巷子里的藍衣人是我?」
「早先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的聲音似曾相識,還有那位高先生不也說那官差是死在和上次同樣的毒針之下嗎?」玉簪淡淡地苦笑,「雖然我不算聰明,可也不是笨得像個傻子吧?看多了,听多了,想多了,總是知道一二的。我不管你究竟是受命于何人,但你既然是我們爺的對頭,我就不想再瞧見你出現在這里。」
「這是在下逐客令嘍!」鷹笑著走近她,讓她暗生戒心,「你實在不該孤身犯險,要知鐵血無情的鷹可不是一個會憐香惜玉……」突然側身問避,鷹轉身看向那個偷襲他的冷面漢子。突然笑了一笑,「早就知道七阿哥府里有位‘滿洲第一勇士’,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魯圖爾不吭聲,只牢牢護住身後的玉簪。
目光閃動間,鷹又遭︰「魯兄今日心有牽掛,實在不宜動手,不如改日再會……」
「我這阿哥府真是成了不設防的城,可以任人來去自如嗎?」一聲冷笑打斷他的話,永琮慢慢地走出,「六哥還真是疼永琮,竟派了手下第一得力之人來探望永琮。真是難得,難得得很啊!」
見著永琮,鷹不好狡辯,只淡淡地道︰「七阿哥莫誤會,奴才不過是探望舊識,與我家主子沒什麼關系。」
「探望舊識?既是探望怎不光明正大,反要委屈自己在我府上的小戲班里做一個小小的武旦?你還真是夠朋友啊!」永琮冷笑連連,拍拍手,已有人押了綠兒出來,「你當我府里的人個個都瞎了眼,聾了耳由著你們胡來嗎?」
臉上火一樣地燒著,玉簪瞧著綠兒,雖然為難,還是開口︰「爺!」
「不用說了!」永琮回過頭深深地望她一眼。平聲道︰「魯圖爾,你代我送客。就告訴六爺,此事就當還他的人情。至于這個吃里爬外的狗奴才就逐出府去,永不錄用!」
「爺!」玉簪一急,撲上前拖住永瓊的胳膊,
「你這時候攆綠兒出府,叫她往哪兒去呢?」
「這不關我的事。」永琮生硬地回答,轉目看她。「像她這樣的奴婢,不杖責至死已是網開一面——你,還是照顧好自己吧!
「爺!」見他振袖而去,玉簪茫然回顧,忽覺這滿目蒼翠,入畫美景都在瞬間褪成一片慘淡的白。
※※※
綠兒被逐出府。香菱、十一阿哥也遷入趕回京中的紀大學士府中。忽然之間,阿哥府里好像就只有她一個孤伶伶——就連爺也很久未見。從前,她不覺得有什麼,但現在卻是覺得這屋子空蕩得嚇人,就連她的心也是空洞洞的沒個著落。這才知道什麼叫寂寞什麼叫孤單,從前抱怨人來向她打听爺的去處,可如今,她連個打听的人都沒有。
听說《石頭記》禁書之名已除,皇上還要命人續成完整的故事,更名為《紅樓夢》。其實,這都不是她想知道的,她不過想知道香菱究竟過得好不好,那個教了她這世上還有另一種活法的女子究竟有沒有得到幸福。
可是沒有人能夠告訴她,她也不費心去打听。畢竟,那是離她好遠的另一個故事。即便是眼下瞧著故事已終結,卻會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繼續著它另外的續章。
七月末,天氣很熱,即便是夜深人靜也是令人無法入睡。听著外頭蟲鳴不絕,她一只一只地數著,那一只是蟋蟀,叫起來是響亮的「咪」「哆」,那一只是金鐘蟲,叫起來是「仍兒」「仍兒」的銀鈴聲,蟲鳴卿卿,此起彼伏,好像也在奏一曲《長相思》。
「長相思……」唇邊溢出嘆息,玉簪推開窗,仰望中天明月。她不是那些個酸溜溜的文人,瞧見人吟什麼春花秋月,對景傷情的酸詩都會覺得好笑,但此時此刻,卻越是覺得如果爺也在賞月,會想到什麼?可會想到這世上還有一個叫玉簪的女子?
按不下酸意上涌,就算爺要賞月,也不會是只他一人啊!不知相伴左右的會是哪個人?有美人相伴,對景小酌,又哪里還記得她這個平凡無奇的小女子呢?
玉簪幽幽低嘆,也不加件衣裳,她漫無目的地在園子里閑逛。湖心亭是爺最喜歡的地方,常和八爺。九爺在此下下棋。爺很喜歡和八爺、九爺在一起,從他舒展的眉心,不再嘲諷的微笑,她就看得出來。
庭前百株牡丹是福晉的最愛,爺卻不喜歡,反愛她跨院後的那片竹林。八爺說過爺是氣清如竹,卻無奈深陷泥淖,想清高也清高不起來。八爺的話她似懂非懂,爺的那一聲嘆息她卻記得清清楚楚。那是她第一次在爺的笑容里讀出了一些莫名的無奈。園子角落的葫蘆架上已經爬滿了大小不一的葫蘆。還記得爺陪她賞玩葫蘆,外面細雨蒙蒙,棚下卻是喜樂融融,只是九爺莽莽撞撞地跌了進來,險些撞倒了一架葫蘆……
笑生唇邊,卻有太多的苦楚。原來,這短短的半年已比她過去二十一年的生命有更多的回憶。甜蜜的,苦澀的,悲傷的,喜悅的,多到她想忘都忘不掉……
「爺,其實我很希望你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而不是我攀都攀不上的阿哥……」
「為什麼?難道你不是說過爺是不是阿哥都是同一個人嗎?」
「不一樣的!爺是阿哥,就是我留也留不住,攀也攀不上的飛龍。怎麼能一樣呢?」她低喃著,忽訝然抬起頭來,「爺,是你……」
「怎麼嚇成這樣?是爺相貌丑陋還是你做了虧心事?」永琮帶笑的聲音讓她恍惚記起許久前的一個月夜。「你這樣亂闖亂撞的怎麼得了,難保不會撞破了什麼秘密,真讓人殺了滅口。」長指滑進她的衣領,摩挲著她的頸。
「爺……若真是有什麼秘密怕奴婢發現,奴婢不早就魂歸西天了?」
「我有一個大秘密,很怕很怕讓你發現。」熱氣哈在她的耳邊,永琮的雙眼深如海洋,就是在平靜下也隱著詭橘的風雲。「你不喜歡爺是阿哥,那也不喜歡爺做太子,甚至登基做皇帝了?」
「不喜歡!爺做了太子,做了皇帝,心里就更沒有玉簪的地位了。」仰臉看他,月光下她的淚也晶瑩如珠,「可是,不管爺做了什麼,又或是心里根本就沒有玉簪這個人,玉簪都會跟著爺一輩子……只要爺高興,玉簪就開心了。」一滴淚落在手上,猶帶著她的溫熱與情意,卻似火樣灼痛了他。手慢慢垂下,永琮不錯眼地看著她。他剛剛要做什麼?差點就親手殺了她——這個真心對他的女子!原本不就是想要一個這樣的女子嗎?可一旦真的對她動了心,才知她竟是他帝王之路的最大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