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覺得府里頭最可疑的人就是你嗎?」永琮低哼了一聲,「這一身打扮,難道非要人把你當刺客抓了才甘心?」心中一動,記起那一夜她受驚的神情,漲紅的臉頰,又怒又急的語氣,可不真是把薩威當成刺客了。
「主子!」薩威一臉受辱,眼角不由地瞥向永遠都沉默地侍立在主子身後的魯圖爾。雖然他不是侍衛中武功最好的,可他對主子的忠心可不比魯圖爾差!
「主子,薩威此次帶回揚州何大人的書信。」
永琮聞言回身,一臉喜色。大清帝國三分之一的賦稅是來自揚州。因此揚州知府雖只是小小的五品官,但卻頗有分量,再加上富甲江南的鹽商與江南第一大幫派鹽幫,算是錢勢結合,舉足輕重。
將信紙折好,永瓊的嘴角又帶出那種嘲諷的笑,「除了這封信,何大人還說什麼了?」
「何大人……對了!何大人好像曾說過他膝下有一愛女,才貌雙全,溫婉嫻淑……」忍不住笑啊!想是那何大人見主子年少俊朗,動了招婿之心。
「果然!那老頭子還是想學做王莽。」
「王……什麼?」薩威一臉不解。
永琮也不答話,只說︰「你先下去歇著,回頭到我房里取信再去一趟揚州。」
「爺!」薩威在心里哀嘆,真是倒霉!他是侍衛不是跑腿送信的……哎!為什麼只有他一個人這麼苦命呢?
回到書房,魯圖爾挑亮了燈芯,垂手侍立在身後。永琮坐了半晌,忽道︰「你看爺該不該應了這門親事?」
魯圖爾一怔,沒想到永瓊竟會問他這些事。猶豫了下才回道︰「奴才不諳政事,不敢妄言。」
「不敢妄言!」永琮低喃,忽地笑了起來。在他身邊,果真都是些本分的好奴才!每個人都規規矩矩地做著自己的分內事。他該高興的……卻怎麼竟是高興不起來?
帝王之家,打他一出生,就和平民百姓不同。別說朋友,就連自己的親娘也要應制請安求見親近不得。從前眾兄弟同吃同住;同往上書房學習子史經集,治國大論;同隨巴圖魯苦練功夫,騎射之術;倒也還算親近,但年歲稍長,便各有了各的心思。明爭暗斗,指桑罵槐,陰謀詭計的也就算了,偏臉上都掛著笑,一副骨肉至親的模樣,讓人瞧了卻覺心寒。
他面上冷淡,旁人也只當他冷靜內斂、心有城府,卻不知他心里幾多掙扎。難道真是為了天下權柄,便拋了骨肉親情不顧?
但此時,他已騎虎難下,欲罷不能。卻怎地突生猶豫?當日皇阿瑪指婚蘭馨時他可沒半分遲疑。婚姻也不過是政治的需要,他又何必多想呢?
長指捏揉著鼻梁,永琮無法再想下去。長嘆一聲,驀然起身沖出夜色。魯圖爾怔了下,慌忙追了出去,待得近了才瞧見主子在花木間呆了呆便又走前去輕輕拉開門。不覺一聲低嘆,警覺後他卻又是一臉漠然,恭恭敬敬地退到一邊,繼續他一生一世的忠誠守護。
第七章
三更已過,天還未亮。她房里的燈光昏昏然。燈架上的六角宮燈罩的是水紅色的薄紗。記得那天玉簪拿了水紅、翠綠兩色羅紗,他只漫不經心地說翠色的好看。她卻歪著頭說紅色的好,瞧上去喜氣……如今微光融融,滿室綺麗,倒像她泛上臉頰的紅暈。
她睡得並不安穩,那樣蹙著眉,臉上猶存淚痕。是哭過了?為他嗎?永琮心中猶疑,卻不意將她驚醒。
「爺?」她微感驚訝,有些恍榴,「怎麼這會子來了?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看她起身披了件小衣,先忙著倒了杯茶給他。
「沒什麼。啊,夜時叫丫頭泡的碧螺春還溫著。爺將就將就吧!」唇邊仍是淺笑,卻看不出她的心思。
永琮牽了牽嘴角,忽然覺得這世上變得最快的真莫過于人了,還記得從前她的惶恐不安,嗔怒憤恨,那時候不管她想什麼都可以在她的臉上一眼就瞧出來,哪怕是她再用心掩飾也是瞞不過人去。可是現在,究竟是誰讓她變成了這樣子?沉靜得不像是那個令他心動了的玉簪。眼前的她也只是一個精心描繪著微笑的面具再以虛偽面具面對他的女人罷了。
「你沒有什麼對我說的嗎?」如果有一天,她也變得像蘭馨一樣工于心計,善于掩飾,那麼留她在身邊又有何用?!
「爺想听我說什麼?」婉轉淺笑,觸到他探究的目光不覺一驚,連笑都澀了起來︰「其實,有些事情,爺是不必說的。玉簪明白,只要爺喜歡,奴婢就……」
腕上一痛,她抬頭對上永琮陰沉的眸,「什麼事情是不必說的?你話里的意思是在怪爺臨幸福晉了?!」
「不是!」急叫一聲,她看著永琮的眼,然後垂下頭,「玉簪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奴婢,蒙爺不棄收做侍婢,已經是玉簪三世修來的福分了。哪里還敢有什麼非分之想、爭寵之心呢?!」
「這是你的心里話?」為什麼心口空蕩蕩的?是失望嗎?原來他所要的竟不止是她的甘心付出和不求回報嗎?
「真心話?這世上哪有什麼真心話呢?」玉簪淒然慘笑,忽覺腕上巨痛,才驚覺又是說錯了話。手上巨痛,又被永琮用力搖晃再加上那一聲大吼,她只覺得腦子混飩飩地一團亂。不由地月兌口叫道︰「爺到底要怎樣?難道你非要我說我心里頭不痛快,嫉妒得快發狂、發瘋嗎?爺,我只是一個丫頭啊!有什麼資格去吃醋呢?別說那個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就算是外頭的青樓女子,也不干我什麼事啊!」
「不干你的事?!」永琮沉著聲音,有一種讓人冷到骨子里的寒意,「什麼叫不干你的事?你是我的女人,難道不該為我吃醋為我嫉妒嗎?」
「我是爺的女人……」頹然靠在床頭上,玉簪痴痴地道︰「要吃醋要嫉妒也要兩情相悅,互許終身才有那個資格啊!而我和爺算什麼呢?就算喜歡爺成了爺的女人,可在爺眼里又算什麼?不過是爺身邊的一個女人罷了。」痴然凝望,她苦苦一笑,「爺連玉簪的真心都不想要,又何必非要听什麼真心話呢?」
「你……喜歡我?」問得生澀,永琮目不轉楮地盯著她問。
「有什麼值得奇怪?難道爺不值得人喜歡嗎?」
「是啊!堂堂大清的七阿哥,要錢有錢,要勢有勢,的確是讓女人心動。」
「阿哥?爺是阿哥也好,不是阿哥也好,還不都是一個人?提那些個虛的又有什麼用?」玉簪自顧自地說著,卻沒瞧見永琮閃亮的眸。「其實爺不該收玉簪的。做個小丫頭,玉簪還可以做做夢;可真的成了爺的人,才知道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爺越對玉簪好,玉簪心里就越是不舒服……玉簪是真的太不知足啦……是不是?」抬頭,她看著靠近的永琮笑。
永琮卻是鐵青著臉,「你不願意做我的女人?」
「不願意!」答得快,她忘了去瞧永琮那噬人的眼。「玉簪生得卑賤,打一出生就讓人安排了一生。被賣入宮,娘沒問過我願不願意;派到西苑,也沒人問我願不願意;轉到阿哥府,也沒人問我願不願意;就算是爺收了玉簪,不也沒人問我願不願意……可能,投胎做人的時候,閻王爺就忘了我願不願意,才弄成今天這般田地吧?」
眼中凶狠之色先退了三分,永琮瞧著她忽然覺得心酸。世上何止是一個小小的丫頭身不由己?就連他自己不也是一出生就沒得選擇?!造化弄人,不論是出身高貴還是身分卑微,都有其可悲之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