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福晉教的。」聲音在他的注視下越來越小。永琮笑笑,起身背對著她。她慌忙取了衣服上前侍候他更衣。冷不防地,永琮抓住她的手臂。一雙黑眸牢牢地鎖住她,「我有沒有告訴你,在這棟房子里你的主子只有一個!」不管是惡意還是善意,他不喜歡有人對他說謊。尤其——是她!
永琮神思一恍,為那個「尤其」而好笑。撒了手,看見她不安的神情,他唇邊露了一絲笑,「若閑著沒事就到園子里逛逛,要不就和綠兒一樣多向張總管討教府里的事情。」
「咦!」這像是爺說的話嗎?還是又是另有深意?玉簪皺著眉,看著永琮的背影,還沒從他剛才的話里醒過神來又陷入不解。
第四章
其實她是有些怕爺的。那樣溫和的笑卻讓人猜不透心思。連帶著讓她對爺說的話都得三思再三思,生怕沒听出什麼弦外之音來。
隨手折了枝柳枝兒,扯片女敕黃的柳芽放進嘴里,微澀的清香溢滿齒頰。
三月天,原該是和這春風一樣飛揚的心卻滿是煩躁不安。她知道這些天綠兒和張總管走得很近,像和中堂送來的美人這樣的事兒都是綠兒打听出來的。
「巴結上總管總是好處多多,最起碼幫著你打听出情敵的底細啦!」情敵?!綠兒說這話時惹她白眼。壓根就沒得比的又怎麼做得上一個「敵」呢?頓了下,玉簪的笑比嘴里的柳葉還澀。怎麼會存了「比」的心呢?難道她心里還是真的存了那樣的心思?
像這位沐婉雲姑娘就是和中堂送來的美人之一,雖說容貌不及側福晉。但性情溫婉和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就連對她們這些下人都有禮得很。玉簪最喜歡的是她閑談的笑,真和她的名字一樣——天邊飄過的白雲,好像沐姑娘念的詩,哪像她的名字。
找不到綠兒,玉簪就蹲在湖邊。雖說是初春沒什麼好瞧的,但听听琴聲也是不錯的。裊裊琴音,隔水傳來,再襯著水榭園林,更是一種享受。難怪皇帝特別喜歡承德避暑山莊如意洲的一片雲劇樓。她還記得姑姑曾念過萬歲爺的兩句詩。好像是什麼「白雲一片才生峋,瞥眼蛐雲一片成。」吧?可惜她這輩子也沒那個福氣上「一片雲」听戲。
不知何時琴聲竟歇,她抬頭才發現沐姑娘的貼身侍女站在她面前,「玉簪姐姐,我家小姐請你過去。」
「咦?」遙望沐婉雲微笑頷首,就是不想去也不好推辭。只好緊走幾步上前,「沐姑娘的琴彈得真好听。」
她的贊美只是讓沐婉雲客氣地點頭,「早就想和玉簪姐姐說說話,可惜一直沒有這個機會。」
「一個奴婢哪受得起姑娘這樣稱呼呢。」是啊!她真的是老了,就算是奴婢也是個老丫鬟嘍。
「怎麼會呢!姐姐是爺身邊的人,咱們理應多親近親近才是……對了,幾天未見七爺,他,可還好?是不是都在燕姐姐那兒?」
她們是不是都誤會啦?她這個丫鬟真的不是像她們想象中的那麼得寵。主子的事她又怎麼會清楚呢?那抹淡淡的笑看在眼里,似乎沒那麼順眼了。這位沐姑娘和她們爺還真是像——一樣的笑。
「主子不常在家,玉簪也不知道爺到底會……」
「是嗎?」聲音冷淡了幾分,指尖挑動琴弦,帶出一絲嘲弄,「听說側福晉也很寵你,常常召你閑聊啊?」
「福晉只是問問爺的起居飲食罷了。」是不是人和人相處都是這樣?以前待在西苑里可沒覺得這麼累。
※※※
玉簪覺得自己快要被這些主子逼瘋了。好容易逮著綠兒的影,就忙著抱怨。
「有什麼好抱怨的?人家不找你打听難道要找咱們這些個不得寵的小丫鬟問嗎?」
「綠兒,怎麼連你都說這種話?我何曾得寵了?不過是讓人使喚的丫頭,哪來的寵不寵的……」
綠兒頓了下,折好被子轉過頭看她,「你這樣叫不得寵,那我和隻兒她們幾個連書房的門都進不去,那咱們又算什麼?」
「書房有什麼了不得了,還不是一堆翻都翻不完的爛紙頭!」
「用就表示爺他很信任你啊!」綠兒看著她,忽然酸溜溜地來了一句,「說不定過不了多久,你就成了咱們的主子呢!」
「你——」瞪著她,玉簪又氣又怒卻說不出話來。到底什麼時候綠兒和她這麼生分了?「咱們」?!難道她竟已被排擠出她的圈子了嗎?
目光一閃,看她默聲不吭地坐在椅上。綠兒忽然慢吞吞地說道︰「你不喜歡爺嗎?」
「我……我不知道!哪個女人不是想嫁個好丈夫,舒舒服服地過下半輩子呢?咱們是姐妹,沒有秘密。坦白地說,爺那樣的男人只要是個女人都會喜歡,可是再怎麼想也不過是個夢啊!」不過是一場夢,是的,沒錯。像她這樣的女人,憑什麼去做夢呢?她不配啊!在爺身邊的可以是雍容華貴,身份高貴的福晉;可以是清婉月兌俗的沐姑娘;也可以是艷麗嬌媚的燕姑娘;但絕不會是她這個一無是處的丑女人……
※※※
一口茶噴在玉簪身上,永恩禁不住抱怨︰「我說玉簪,你怎麼一點長進都沒有,要說到這泡茶,你可還真該向七哥以前的丫頭學學。對了,你從前的那個丫頭叫什麼來著,回頭叫她教教玉簪這丫頭。
拂去衣上的茶漬,玉簪倒也不在意。只專心看戲台上的大戲。反正任誰被吐了十來回不習慣也習慣了。
永琮喝了一口茶,看著棋盤淡淡地皺了眉,「前些日子永璇相中了她的手藝,就給了永璇帶回府里了。
「七哥還真是的,要送人不早送了我,難道咱們不比八哥還要親?」瞪著含笑瞧他的永璇,永恩自顧自地抱怨︰「我記得那丫頭的模樣倒真是生得好,尤其是一手茶藝……」眼角上瞄,永恩忽然笑了,「七哥這麼大方,怕是最後府里頭只剩了這個做事糊涂的玉簪伺候了!
這算什麼意思?玉簪垂著頭,看上去沒什麼卻還是在心里頭咒著這每次一來就胡說八道的九爺。
永淙抬頭瞧了他一眼,平聲道︰「玉簪這丫頭雖沒別的好處倒也還算是忠心,你若要就帶回去好啦!
「不琮啊!」不用玉簪出聲,永恩倒先怕了,「我說七哥,我可不像你那麼招人恨。沒事塞個這樣的丫頭給我就算沒踫著刺客也先被她泡的茶毒死啦!」
「九弟的膽子怎麼這麼小?」永璇轉過身來笑道︰「豈不聞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我看像玉簪這樣的好姑娘倒是難得,若是七哥肯割愛,我倒想收入房中……」
她沒听錯吧?!玉簪擰著眉,連本來听得挺好的大戲也覺得鬧人了。這八爺也真是的,好好地來听戲班子唱戲也就算了,怎麼還跟九爺瞎起哄呢?「八爺,您可別開玩笑了。奴婢哪有那個福分呢?」
「怎麼沒有?」永璇眯著一雙笑眼,倒真是和七爺有那麼幾分像,「除非你心里惦著你家七爺,才瞧不上八爺我的一番心。」
臉上一紅,瞧著永琮皺起的眉,玉簪也急了,「爺是爺,我是我,哪像八爺想的那樣呢?!玉簪雖然卑賤,但也未必就命中注定一世孤苦為奴啊!以後出了府,總也會踫到我喜歡的人。就算他只是一個種田的、殺豬的、或者也只是個奴才,但只要他對我好,我就跟他一輩子……」
永琮抬頭看她,臉上多了幾分古怪,「難道八爺不好嗎?跟了八爺不比在外頭吃苦受罪來得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