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垂著頭,眉眼淡淡,眼中卻難掩那種無望的哀淒。臨行前沒有見到師父也沒有見到瓊玉。只是潤玉和璞玉到她房里。璞玉瞧著她哭腫的眼,有些浮腫的面皮,叫得像是突然見了鬼。潤玉卻皺著眉拉她到妝台前坐好。她一動不動地由著她們擺布,像是斷了線的木偶,連抬下手指都做不到。
潤玉看著她,忽然在她耳邊低語︰「如果王爺真的待你好,你這一去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只怕真的像師父說的,王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就要苦了你了。」
「他跟你說了什麼?」尖利的聲音連她自己都驚了一驚。
潤玉沉默片刻,終于照實重復了一遍她似懂非懂的話給妙清听︰「師父叫我告訴你,自己小心,莫要走錯了路,說錯了話,做錯了事兒,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
什麼意思?特意要潤玉來警告她嗎?是怕她真的恨他怨他泄了他的底吧!她的胃里翻騰似海,說不出的難受,卻什麼都吐不出來。
就算是現在想起,她也禁不住在心里冷笑啊!那個男人其實根本就不懂她——甚至從未好好看清楚過她。妙清冷冷地笑著,突然站起身,清明的眼眸籠上霧樣的妖魅,縴縴十指輕巧地解開袍上的衣帶,月白的道袍、銀色的雲紋襯著蒼白的膚色……
龍昊禎一呆,只覺得腦子「嗡」的一聲,全身的血液倒沖上頭。他不是沒見過女人,可卻沒這樣沖動莫名的感覺。一時之間,想沖過去抱住她又想掉頭逃掉……
低下頭,他深吸一口氣,再慢慢地走過去。
妙清微微合上眼,連身子都僵硬起來。
嘴角上揚,龍昊禎忽然笑起來,手慢慢地伸出——
柔軟的絲綢摩擦著肌膚,隔著薄薄的絲被是他溫暖的體溫和怦然的心跳。從沒有和一個男人如此貼近,她甚至可以嗅到他淡淡的體味,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妙清睜開眼,不知怎麼地,眼淚就那樣流了出來。
「你,別哭啊!」龍昊禎不敢撒手,生怕裹住她的絲被就那樣滑下來,再見一幕活色生香的美女圖。
「你以修道為名,要的不就是這個嗎?既然我來了,又為什麼不要我?還是,對你而言,我這樣的女子,也不過是入不得眼的雜草?」
龍昊禎沉默片刻,那樣靜靜地看著她,「我想要的是心里只有我、只想我、只要我的你,而不是一個為別人流淚傷心的你。如果我現在要了你,不止是對你的污辱,也是對我的一種污辱。」縱是喜歡了心里沒有他的女子,他還是有自己的驕傲與自尊。
「即便你所做的只是徒勞的等待?」看他點頭,妙清忽然笑了,痴痴地,「這世上的事真是可笑,人總是想要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就像是追逐著月亮的太陽,明知道永遠是追不上的卻還是不肯停下腳步。哼,難道人真的都是自己犯賤嗎?!」
「他停不下腳步。只是因為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
「無法控制……」妙清抬頭看著他,在他眼中找到與自己一樣的無奈與哀愁。原來這世上,真的是有好多事不是自己就能夠控制的。
龍昊禎有點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思,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麼。張生常常瞧著他不輕不重地說一句︰「王爺還沒問嗎?」他一瞪眼,張生也就不說話了。時間長了,就連方五瞧他的神色也透了幾分古怪。他究竟是要做些什麼呢?無名的身世背景也算是調查得不能再清楚了,可他不相信那一疊疊的紙頭上記載的東西,他寧願信自己的直覺。一度想從妙清身上探出虛實,可是他沒有辦法開口,就算是在心里想也覺得過分。他龍昊禎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呵!可對她,他無法去動那些骯髒念頭。
他喜歡這個女人,只要她在他身邊就好了。哪怕那雙清如水、明如鏡的眼眸里沒有他的影子。他費盡心思來討好她。胭脂水粉,珠寶玉器,奇花異草,鳥雀動物,繡畫書卷,只要是女孩子喜歡的東西,他通通買來堆在她的房間。可是,她還是不快樂!除了偶爾翻看書卷,她最常做的還是發呆。坐在廊下,倚在榻上,伏在案上,眼瞧著學舌的鸚鵡,懷里抱著酣睡的波斯貓,但那張若有所思的臉上卻是沒有一絲的表情,淡淡地透著木然與淒冷,好像他用溫柔困住的只是一具沒有心的空殼。
受不住,龍昊禎也對著她吼︰「你到底要怎樣?我怎樣做你才會快活?你別想走!我不會讓你跟著無名走的!就算是你心里頭沒有我,我也要霸著你一輩子!」
一輩子?妙清抬起眼冷冷地瞧他,「就算是你把我。關在王府里一輩子又怎麼樣?妻不妻妾不妾,主不主僕不僕的,你連我的身子都不敢踫,還談什麼霸著我一輩子!」
「你是要讓我後悔自己的清高?!」從牙縫里迸出聲音,看清那雙譏笑的雙眼,龍昊禎不禁倒抽一口涼氣。這是妙清嗎?
是那個沉靜如水,只是淡淡地笑就可以讓人靜下心的妙清嗎?什麼時候,她竟已不再是水,而是燃著火焰的烈酒,瘋狂得讓他不敢直視?他搖著頭蹌踉著腳步逃一樣沖出去,身後是妙清狂亂的笑聲。
碧執地困住她,他怕自己最後也會變得瘋狂。但,已經無法放手。
……
「昊禎!」母後的叫聲讓他稍稍回神,「你這孩子,不是說有事和母後商量嗎?自己倒先神游去了!」
母後帶笑的聲音讓他的心定了定,慢吞吞地開口︰「母後,孩兒打算成親了。」
「成親!這是好事啊!怎麼都不早說呢?」太後喜上眉梢,「你也有二十一了,早就該成家立業生子的,偏母後每次一提這事兒你都推三阻四的。快說說,你相中的是哪家的千金小姐?母後這就叫皇上下旨……不好!還是先要了八字批批八字好了。」
「母後!」昊禎叫了一聲,「孩兒要娶的不是什麼千金小姐,只是一個普通的鄉村女子。」雖然還是有所隱瞞,但這已經夠讓太後吃驚的了。
「你說什麼?你是堂堂王爺,怎麼可以娶一個村姑呢?」
「村姑又怎麼樣?孩兒喜歡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喜歡?」鮮少從這個看似開朗、隨性的孩子口中听到這兩個字。從小,有什麼東西只要是他哥哥喜歡,他就讓了,滿不在乎地一句「又不是多喜歡」。就算是先皇立太子時她這個做娘的擔心他會受不了,他也只是淡淡地笑,搖搖頭就好。可是現在他竟在她面前刻意強調了「喜歡」二字。
看了他好一會兒,太後終于嘆了一聲︰「你真是喜歡,母後也就不說什麼了。只怕是皇上會不高興。」
「皇兄怎麼會不高興呢?」昊禎忍不住發出一聲冷笑,「現在我娶一個平民百姓,他就不怕再擔心我娶權臣之女擴大自己的勢力,額手稱慶尚且不及,他又怎麼會反對呢?」
太後無語,良久才嘆了一聲︰「你這孩子,就是心思太重了。」
龍昊禎一笑,也不再說什麼,只道︰「母後哪天有空,我帶她覲見母後。」
「隨便你,不如就後天好了。阿平生辰,就在御花園里設一席家宴,連你皇兄、皇嫂都一齊見見。」
七月的陽光透過稀疏的枝葉,在廊前投下斑駁的光影。妙清倚在廊上架的軟榻上,懷中偎著那只據說遠自西域而來的波斯貓。
她不是個有閑情逸趣的人,那些奢華美麗的東西在她看來也不過是些無謂的東西,但龍昊禎的用心她卻無法忽視。如果師父也這樣對她用心,那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