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到你這個假道士小白臉又怎麼樣?」在她發抖的時候,村里最壯的漢子張三郎上前挑釁。
是呀!一個道士又有什麼了不起?是她想太多了。她在心里想著,突然听見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叫聲。渾身一哆嗦,才發現那是張三郎的聲音。剛回頭,一點溫熱的液體濺在臉上,指尖劃過一抹紅,鼻間飄過一絲腥氣,然後才發現張三郎正在不遠處又蹦又跳慘叫連連,而捧在左手中的右臂竟似山泉一樣噴著熱燙的血……那、那是……
冰大娘突然抱住頭放聲尖叫,同時刺破耳膜的尖叫與怒罵成了她這輩子無法擺月兌的噩夢。
雪亮的劍光一閃,仿佛在一瞬間割破了所有人的咽喉。在一片死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那顆滾落在地的頭顱上。
「太吵了。」此刻,那個俊美道士的微笑在他們眼中簡直就是惡魔的微笑。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毫無意義的叫聲,也不知是誰先掉轉了身,總之,剛剛還威風八面的一群人像遭到虎狼攻擊的兔子般逃得飛快,只留下一具沒有頭的尸體和那個有著惡魔微笑的道士……不不,還有一個直勾勾盯著他的女孩子。
很久以後,他告訴她,那一天她的模樣讓他以為她不是嚇傻了就是嚇瘋了,以致于在他轉身離去時,在她開口喚他的那一瞬恍惚了心神。
「帶我走!」開口的時候也覺得自己真的是瘋了。這個人殺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在她面前,就在剛才,她怎麼竟敢請求他帶她走呢?
頎長的身軀有瞬間的僵硬,然後他慢慢走過,沒說話也沒看她一眼。而她竟那樣痴痴傻傻地跟在他的身後。
就那樣跟在他的身後,一步又一步,慢慢走過了樹林,遠離了村莊……不知走了多久,她的臉頰、手腳由冰樣的寒冷變得熱辣辣的,上眼皮不受控制地往下墜……他的腳步並不是很快,她卻覺得可能永遠都無法追上他……
直到天邊露出第一線曙光,他才停在一條河邊。那是一條小河,結著薄薄的冰層。她甚至听見冰的下面河水在歡唱。
「你打算跟到什麼時候?」他的聲音透著不耐,卻是他第一次開口對她說話。
「如果……我不死,就一直跟下去!」有些興奮,卻不知為什麼連聲音都是顫抖的。
「是嗎?」目光掃過她搖搖晃晃的身子和她凍得紫紅的臉和手。如果這樣跟著他,大概不用半天,就可以解決這個麻煩了吧?嘴角微翹,他忽然改變了心意,「那麼,你發誓吧!說你會永遠永遠地忠于我——忠于我無名!」
無名!那是她第一次听到這個名字,卻有種感覺——這個名字的主人會改變她的一生。
那一年,是大聖朝慶昌十八年。
第一章
不知是因悶熱的天氣,還是因煉丹房里恆久的寂靜,竟想起了一些本該忘記的東西。
幾上,酸梅湯浮著未融的冰塊,沁著絲絲清涼,她的心思卻繞在別的上。
師父是不喜歡她們多想事情的。從她披上那件月白的道袍,發下重誓,奉他為師的那一天起,師父說的話就是她要說的,師父所想的就是她要做的——她的所作所為、一言一行都是完全遵照師父的意思。而她,只是那群無條件服從的女孩子中的一個。不!不該說是女孩子,她們只是一群女道士,一群因各種原因追隨無名師父的道姑。
她不後悔追隨師父。如果不是師父,她早已長埋孤墳;她不後悔立下重誓,她知道自己永遠都不會背叛師父,自然不會遭到懲罰。但是,她並不快樂——或者該說這兩年很不快樂。
究竟是為什麼?這兩年師父的聲望漸高,隨便在街上抓個人問都知道來自「天池」、神通廣大的無名仙師。而她再也不用跟著師父四處走動,去做什麼可除魔驅邪的仙姑,甚至還多了許多年輕漂亮的師妹伴她打發寂寞的光陰。
這樣千金小姐般的生活,是她從前做夢都沒有想過的,可怎麼她竟會不快樂?
牽起嘴角,執勺的手無意識地攪動著。遠處的笑聲水一樣蕩了進來。那些丫頭只顧著瘋,沒一個穩重的。看來,她這個師姐這輩子是別想擺月兌這個丹房了。
持扇上前,扇了兩下便停住。爐火仍旺,散著濃得膩人的檀香。像師父這樣以檀香木煉丹的道士怕是世上也沒幾個吧?
也真難為師父怎麼哄得那些個死把著錢的吝嗇鬼乖乖地把錢孝敬上來的。九轉金丹?那一群笨蛋!就算是真煉出了可長生不死的九轉金丹,又怎麼能輪到那一群土財主頭上呢?
她微微笑著,听見敲門聲,笑容微斂,「什麼事?」半開了門,卻沒讓外面的小道姑進門。
「妙清師姐。」新入門的璞玉有著一雙靈秀如水的大眼楮,而此刻那雙大眼滴溜溜地直往房里瞧。
妙清卻不動聲色地走出來掩上門。
「師姐。」眨著眼,璞玉覺得好可惜。自從她進了這「玄冥觀」,就一直想進眾師姐口中最最神秘最最神奇的煉丹房瞧上一瞧,可偏偏這平日面善溫和的妙清師姐在這件事上卻不講一點情面,害她什麼都瞧不著。不過說來也好奇怪,听說這煉丹房除了師父之外就只有妙清師姐一個人可以進出呢!難道真像師姐們所說的,師父和妙清師姐兩個人……
「璞玉!」
嗄!嚇了她一跳。璞玉收回目光,努力做出嚴肅的表情卻忍不住想笑,「師姐,潤玉師姐要我告訴你,那位林大人等著要見師父呢!」
妙清聞言,秀眉輕蹙,「怎麼不直接稟告師父呢?」
「那個……潤玉師姐說師父和瓊玉師姐在房里修道,不好去打擾。」一雙小手掩住嘴邊的笑,卻掩不住那雙滴溜溜打轉的笑眼。
「是嗎……」妙清低喃著,雖然沒多說什麼,但璞玉卻瞧出她的心情不是很好。瞧,她剛才不都說這妙清師姐和師父……嘻!要不然怎麼露出這副表情呢?
妙清垂著頭,可沒想到這丫頭在轉歪念頭。她沉吟片刻,抬起頭道︰「那位林大人是觀里的貴客。你去告訴潤玉好生招呼,至于師父那頭,我去稟告好了。」剛轉身,她又扭頭道︰「你可別趁著我不在就溜進丹房。若是出了什麼事,可不是鬧著玩的。」得到璞玉的保證,她才放心去了。
其實如果可以,她真是不想走這一趟的。可又心知肚明除了她,斷不會有旁人肯走這一趟的。在門前頓住腳步,她實在是無法忽略房里傳出的聲音。那難以壓抑的申吟,夾雜著粗重的喘息……雙頰飛上紅雲,她還是上前幾步拍了拍門,「師父,林大人來了。」
「妙清嗎?」只簡單地問了一句,微喘的聲音卻透著邪氣的笑意。
然後是女子媚聲媚氣的聲音︰「啊!師父……」
「進來!」
手頓在門邊,遲疑著,妙清只低聲道︰「妙清還要回丹房。」
「進來!」聲音略拔高了幾度,帶了幾分不悅。
妙清臉上一白,終于還是推門而入。
八月的陽光明媚,但這間窗門緊閉的房間卻是光線幽暗。妙清的腳絆到地上的蒲團,幾乎跌了一跤。這里原是觀中的後殿,但自從師父搬進來把「三清觀」改成了「玄冥觀」後,便叫人把這里的神像搬到前面,只留了打坐的蒲團。
罷站穩身形,便有人笑道︰「師姐可要小心了。這次師父離得遠,可不能像上次那樣扶師姐你呢!」
目光微閃,妙清慢慢轉過身,看著自杏黃紗幔後走出的神態妖嬈的美道姑,淡淡道︰「多謝師妹提醒,我自會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