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他而舞,就連飛揚在風中的每一根青絲都在糾纏他的心,就連腕間發出脆響的玉鐲都在發出愛的呼喚……
當她在陽光下、清風里、花雨中飛舞,他的眼中、心里都只有、只能感受到她正在用身體不停地傳遞著愛的訊息。
「紗舞春風」,他模糊地想起許久前在洛陽怡春樓看過的橫匾。現在,他有點明白了。
金秋將至,但在她旋舞之時只會是春天——暖陽、清風、花溢香氣……
從前听過那位「三千寵愛于一身」的楊貴妃善舞,一曲霓裳羽衣舞醉人心弦。不知怎地,他竟有些了解那個「沉迷,荒廢朝政」的無道昏君了!一曲絕世傾國之舞,若是他,也必醉之愛之珍之惜之——這一世,只許為他而舞……
她從來都不覺得安媚蘭會是她的情敵,甚至直覺兩人會成為朋友。而那一天之後,安媚蘭果然常常到史府來找她。套用一句她輾轉听來的史思明大帥的話︰「又一個人被那小妖精的狐媚之術迷住了。」
所謂的被迷惑——想來是指史朝義,兩個忠心的丫頭,外加忠心的大李,肯為她說情又格外善待(是為籠絡人心吧?)她的安慶緒等人。想來無趣得很,她迷惑了誰?
又稀罕迷惑誰?欲加之罪……不過以一個手握重權的元帥咒罵出那一聲「小妖精」,倒是很——有失身份!但想到他並不怎麼高貴的出身(這樣說是客氣,照史朝義自己的說法根本就是卑劣下賤的市井無賴),也就不甚意外了。
人一旦相處久了,自然會產生感情。岳紅紗倒不介意別人說她攀龍附鳳搭上東平王府的小郡主,只是怕人怪她帶壞了小郡主——那可要天降六月雪,成就一樁天大的冤案了。
真正相處熟了,才知這小郡主壓根就不是盞省油的燈,真不愧是安慶緒的親妹——家學淵源,狡猾得沒話說。
原來她當初也並非想嫁史朝義,甚至還想過婚前逃婚上演一出「紅拂夜奔」。問她可是另有心上人了,她支支吾吾了半天,過了大半個時辰才吞吞吐吐地說了出來。當下,岳紅紗差點沒背過氣去。天!這妞子還真是膽大,她干算萬猜也萬萬想不到這安媚蘭戀上的竟會是個——和尚——那種削了發,烙了香疤,誦經抄書化緣吃素的真和尚。
據說,在她很小很小,親娘還在的時候……
那是一個很遙遠的故事,卻注定了亂世中的一段純情(或許——說不定——也許是孽緣呢!)之戀。
她听了很感動,卻仍是質疑他們的未來。畢竟,他們要沖破的不只是世俗的眼光,還有那種近乎神聖的信仰。咦!瞧她挺閑的,居然還在為別人擔憂,可連她自己的事兒都還沒真正解決呢!
雖然史朝義沒有向她提及,她卻知道他向史思明提出娶她為妻,史思明一口回絕,卻又在他的堅持下勉強同意納她為妾。言下之意讓她那種出身的女人進史家門已是天大的恩賜,還想成為名正言順的史家夫人,簡直是痴心枉想。據說,史大帥那猙獰的惡相,若非一言不和史朝義拂袖而去,他八成會毫不猶豫地打破史朝義那顆居然想出什麼「大人非我,安知我心,請不要污辱我的感情」之類話的死木頭疙瘩。混賬東西!放的都什麼狗屁?!
「在想什麼?」史朝義擁著她,一臉的謙然。這樣寧靜的夜色,實不適合說一些或是想一些煞風景的事,但他禁不住要去想呵!其實,他大可不顧一切地帶她遠走高飛,但如此勢必失去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他並非是沒有吃過苦的人,也不怕再吃辛苦。但「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多少年的忙碌,他為的不就是一個「權」字?他實是無法舍棄多年的苦心經營。
抬頭望他,岳紅紗笑了,「未必要嫁你才會圓滿,便這樣和你一輩子,我也願意……」終于說出要說許久的話,如釋重負,輕松許多。
他半側了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笑︰「那怎行?這樣的煎熬我可受不了一輩子。」
她微怔,猛地便紅了臉頰。
然後,那一夜,她婉轉相留,有心將一切交托予他,他卻拒絕了。他很正經、很認真地說了一段令她極為感動的話︰「我不是沒有經過的毛頭小子,但是那些女人從來都不是我所喜歡要娶為妻室的你。因為是你,我願意等,一定要把那最美好的留在娶你的新婚之夜。這不只是尊重你,也是尊重我和尊重你我之間的愛……」
她若不為之心動心跳,那一定是她的心髒已經停止跳動了。從來沒有一個男人對她說這樣的話,那種感覺好像自己也是被人捧在掌心、疼在心口的珍寶,是他生命中最最重要的……
第六章
一大清早扯了兩個丫頭在史家大宅里閑逛,多少是存心氣史思明的。她是氣昂昂的,但那兩個丫頭顯然沒什麼膽子,一直怯生生地落後兩步。而五步外則是冷著一張臉、活似誰欠了他萬兩黃金似的大李。
一行四人在宅子里繞了大半天,雖未遇著人阻撓,可也沒得到什麼殷勤招呼。單只瞧那些護院守衛丫頭的眼神,也知她還沒有身後的大李受歡迎呢!也幸虧她生性豁達,要不然還真是要氣死了——但既然如此,為什麼心里還會不舒服呢?
喧嘩入耳,好像是有人爭吵。她卻似終于找到寶藏笑開了眉,「小盈,那里住了什麼人?」
「東……這東邊園子住的是大帥新近娶的九夫人。听說這九夫人原也是江南名門望族,因家遭變故.老母幼女攜私而逃,後來踫著了大帥就成了九夫人啦!」
噫!真的連小妾都是千金小姐呢?縱是落魄也是出身大家,史思明倒也不是撒謊。
「那邊好像很熱鬧,不如我們去瞧瞧……」瞥見兩個丫頭拉長的臉,她不由地揚眉,「你們放心好了,我不會又惹事生非,我是說真的,請不要用那種懷疑的眼光看我……」
「若是真的才怪呢?」齊齊調頭,那聲感嘆在兩人心中回響。這世上最苦命的就是她們這身不由己的小丫頭了!蒼天啊!下輩子再也不要再讓她們做丫頭了!
風過,拂落花瓣如雨。有點涼,真的是近秋了。繞上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便可看清那棟紅樓的全貌。但岳紅紗看的卻只是花間小亭中的背影,好像似曾相識。面對她的兩個女子雖非絕艷卻也美麗,只是一臉凶悍反破壞了女子柔美之態。而她們發火的對象正是背對她的女人。
「九夫人!」嗓音再撥高幾度,女子的眼中冷意十足含著輕蔑,「難道九夫人真的沒有听清咱們姐妹的話嗎?」
「小賤人故意裝聾作啞!」這一位顯然厲害許多,「狐狸精!你有膽霸著大帥沒膽承認嗎?」
狐狸精!好熟——敢情這位九夫人與她同病相憐呢!
九夫人幽幽一嘆,終于開口︰「兩位姐姐太抬舉了,小妹能得大帥恩寵已是大幸,又怎敢不自量力,枉圖奪他人之歡心呢?我想……若是二位姐姐肯再溫柔體貼一些,或是多多修飾婦容,便是趕也趕不走大帥的。」
「賤人!」一聲河東獅吼,幸好還未撲到已被人攔下。
「九夫人以為這樣便能激得了咱們姐妹嗎?未免太小瞧人了。」
「小妹豈敢小瞧了姐姐。」聲音透了一絲笑意,就連眼角眉稍都帶著笑,「小妹入府半載,前前後後也有不少姐姐來‘拜訪’,倒真是五夫人和八夫人最最沉得住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