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的手是正好相反,又小,又溫暖。
陳九洵的眸子,微微閃出了柔和的色調。
記得小時候和安然一起,在外面給人打工謀生。有一天,在路邊,看見了被遺棄的小貓。
"你和我們一樣嗎?"安然低聲說,在漫天細雨里撫摩小貓稀稀落落的毛發。
幾乎沒有怎麼商量,兩人就決定把它帶回家里。
那時候的所謂家,只是破敗的廟而已,抬頭可以看到天空。收養小貓的兩個人,也才開始接觸賞金獵人工作,沒有經驗,力量也不足,是自顧都困難的那種。
可是,即使如此,也想要照料那只小貓。
每次觸踫它的時候,他倆都很快樂。
也是托它的福,一直自以為是男孩子,剪短發,什麼都不肯讓的安然,因為對小貓的憐惜,性格里終于出現了女性的意味。在成長期里,這個轉變非常重要。從這點來說,也許應該感謝相遇的,不是小貓,而是兩個人。
陳九洵牽扯唇角,無聲地笑了。
小貓……是在什麼時候離開的呢?
次年的春天吧。找到合適的伴侶,一只烏黑精神,眼神凌厲的野貓,與它遠走。
啊啊,談了戀愛之後,好朋友就要分離了嗎?
安然也有了喜歡的男孩子了,這個暑假,也破天荒地不在家了。
因此。小貓走之後,下一個走的,是安然。
少許覺得……寂寞呢。
"哈,沒辦法。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陳九洵低頭笑說。
"陳九洵?"
"啊?"醒過神來,注視對面琥珀無邪的笑容,猛地發現,在恍惚里,把琥珀當成了小貓,一直在溫柔撫摩著她蓬蓬軟軟的發。陳九洵一下子收回手,失口說︰"罪過。"
再怎樣也不能把對方當小動物來觸模……
琥珀說︰"罪過?"
"哈哈。"陳九洵干笑,訕訕看旁邊。
琥珀沒有追問的意思,"陳九洵,你來看!"
她把陳九洵拉到客廳,"陳九洵,我收拾得好嗎?"
一團糟的客廳,在煮方便面的短短時間里,被琥珀整理有序,有了條理,"厲害哦!"陳九洵左右看看,"我就說嘛,只要肯努力,一定會做好。"
琥珀高興地說︰"你在夸獎我嗎?好高興!"
"是啊。"陳九洵注視琥珀,克制住自己陡然的,想再踫踫她軟軟頭發的感覺,"因為你人還不錯啊。"
"被夸獎了,被夸獎了!"琥珀高興地說。
"呵。"輕輕一笑間,陳九洵終于堅定︰下次賺到錢,首先帶她去醫院,看看腦袋的問題。如果可以治好,她絕對是很棒的女孩子——就算沒治好,她現在也是很好的女孩子!
就讓拋棄她的家人去後悔死!
"好吧!"陳九洵說,露出大大咧咧的笑,"明天買本菜譜,一起研究怎麼做菜。"
琥珀高興地說︰"做菜!做菜!"
時間到了九點半,就該休息了。
琥珀暫時住在簡安然的房間。她乖乖地道了晚安,歪著腦袋看畫冊。從背後可以看見藏在短發間的脖頸,泛著漂亮的光澤。
怎麼看,還是覺得她和當年的小貓一樣可愛。
洗過澡,陳九洵關上房間門換睡衣,打了個呵欠,這麼說,當初沒什麼猶豫,就把琥珀撿回來,莫非是移情的緣故?
開什麼玩笑,我又不是戀物狂……我有喜歡的人。
陳九洵的手緩緩停了下來。
陳九洵緩緩在床邊坐下。
那個人,從很久前開始藏在心里面。
即使素未謀面,總覺得可以理解他的每個行動。可以從他干淨而漂亮的決斷里,了解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因為是競爭對手,每天都會想到他的事情,揣摩他的下一步。
每次,和他選了相同的賞金委托,都會為這個巧合惱火和……驚訝。
在相互真正認識之後,任務逐漸錯開,反而會覺得隱隱有些失望。
這種難以言述的心情,早可以稱為喜歡。
"哈哈,那是和我完全不同的人啊。"頭發好像沒擦干,水都滴到睡衣上。陳九洵用毛巾擦頭發,對方和他這種半吊子獵人比較,是完全兩個世界的人。
賞金工作做得很好,什麼都處理得很好。個性特別溫柔,非常美麗。
非常美麗。
陳九洵仰面躺在床上,"呼。"
為什麼會覺得同齡少年美麗?
我應該不可能是HOMO的。
陳九洵用枕頭蓋住臉。
是的,是的!
他的單戀對象,是同為賞金獵人的少年。名字是莫垣。
那是像天鵝一樣的男孩子。優雅而且異常溫柔,若有若無的笑意無時不在。
如果一開始,就知道對方是男人,絕對不至于搞到單戀的地步。
可,賞金獵人這個可以匿名的特性,害死人!偏偏要等到已經相當喜歡的程度,才知道對方是同性!
陳九洵忽然大叫一聲︰"不能再想了!睡覺!"扯過被子,狠命閉上眼楮。
情緒這樣激動,于是這一夢,不得安閑。
夢見流光溢彩,水底天上。恍恍惚惚,錯過幾世繁華。
夢里走過身邊,許多的人。剪了個灰白的影子,放手里,留做念心。
那笑撲簌簌,有的還帶淚。
又問何時再歸來,轉臉收了一腔的不舍,挺劍一刺。
扁怪陸離。
打著拍子唱說,良辰美景奈何天,偏偏穿了一身不知哪朝哪代的官服。
你從何處來,牽了衣襟,她問你。又不待你回聲。格格笑了走開去。
在這夢里,見了多少奇怪事情。
竟然也看見莫垣。
你怎麼在這里?
他一身斂灰的袍子,只微微一笑。把眼楮一低,那麼長的睫毛,幽幽勾勒出一片陰影。
再走近點,不信自己的眼楮。這是女人的衣服嗎?抓住莫垣,不置信地問他。
莫垣忽然問,你心里是個什麼念頭?
我心里的念頭?
若我是女人……
你怎麼會是女人?
怎麼不能呢?若安然能換個裝束,成了男兒。我為什麼不能?
莫垣低低一笑,恍惚間,那又不是他的笑了。雙兔傍地走……
安能辨我是雄雌?安能辨我是雄雌!
夢做到這里就醒了,陳九洵睜開眼楮,擦了把臉,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恐、恐怖……"他喃喃地說,坐起身子。
讓一個和藝術並無瓜葛的家伙,做這種類型的夢,簡直是折磨。一般來說,陳九洵的睡眠都很深。居然半夜無事驚醒,足以證明,這是什麼量極的噩夢,"居然還……莫垣……"
陳九洵捂住額頭,看見莫垣……這樣這樣,那樣那樣……和平常的溫柔少年不同,淺笑里都透著……妖冶?
還問,若我是女人?
"……難道說,我的潛意識里,希望莫垣是女人嗎?"一個可怕的念頭,驟然穿刺陳九洵的腦海。陳九洵抱頭慘叫︰"哇啊啊啊!不是早就決心了,要早點忘記那種奇怪的情結糾纏了嗎?我要冷靜!冷靜!"
冷靜!冷靜!
折騰來折騰去,這一夜,哪里還睡得著?
終于冷靜下來,看看鐘,才兩點半的樣子。于是到廚房找了杯熱水喝,覺得心都滾燙。
陳九洵隨便看了眼窗外,發現月亮那麼大,原來今天,果然是賞月的好日子。他握住杯子,倚牆而立,向來對什麼都無所謂的眸子里,稍微地,也蒙上了月的顏色。
餅了不少時間,听見外面門開了,還有拖鞋拖沓的聲音漸近。
"陳九洵!"廚房門口探出小小人影,笑靨如花,"你沒有睡呀!"
"喲,你也沒有睡?"陳九洵看琥珀,精神好得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