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
眼鏡放下話筒。他回頭看倚窗而立的古芊離,「你給我的,真的是韓楚的號碼嗎?」
窗簾關出一片曖昧的暗色,古芊離牽扯著窗簾的一角,望著眼鏡盈盈地笑了,「也許是吧。」
「你在欺騙我。」
「在我給你這些號碼的時候,它們確實屬于韓楚。若你被他拋棄,那麼它們就不是韓楚的號碼。」
眼鏡向前走了一步,一字一句地說︰「我要去找他。」
「不可以。」古芊離盈盈笑著。
「你要囚禁我嗎?把我帶進你的房子以後不許我離去。」
「我要照顧你。跟韓楚說好了的。」古芊離盈盈笑著一字一句地說,「不許你找他。不許你見他。不許你誘惑他。不許你動搖他的心志。」她放開窗簾,又用手挽過瀑布般的長發。
「是嗎?他終于還是選擇了女人?」眼鏡在床邊坐下,「真是個愚蠢的男人啊。」
「你為什麼這麼急著說服他去參加賽車?你是個車手,是個聰明的男人,那就自己去完成願望好了。」
「若能夠自己完成——」
「果然,是有病吧。」古芊離細微而清晰地說,玩味地打量著眼鏡,「若要去醫院——」
「我不去醫院。」
「這樣說……已經到了無藥可救了的地步……」
「我的肺已經壞了。它把腐朽致命的病菌擴散進我的全身,不露聲色地腐蝕了我。當我發現的時候,已經無能為力——我即將死去。」
「啊。別對我說這些。」古芊離的神情高傲而冰冷,「我的心冷若鋼鐵,你不要妄想打動我,動搖我。」
「你這樣小,為什麼這樣狠心?」
迸芊離慢慢地,有韻律地搖頭,「不是那樣的。我不想殺死你。你的生死在我的利益範圍外,我願意你活下來,願意為你找大夫,帶你去醫院。可是我不讓你再見韓楚!」她說,「他也不願意再見到你。這很明顯。」
「我為你難過,你還這麼小,卻這樣冷酷。」眼鏡說著,緩緩走近古芊離,眼楮里閃動憐憫的光彩,伸出手好像要觸踫她。
「啊,不要再說那種話了,若我真的已經足夠冷酷,我已經去做殺手,我為什麼要在這里?我只恨我還有一顆無法完全冷卻的心。」古芊離沒有動,從地板下面突然伸出無數鋼鐵的觸須,護住了她的全身。古芊離注視著眼鏡在鋼鐵護壁外的手,輕輕地說︰「戰斗不是我的強項,但是我應該告訴過你想襲擊我是枉然的。因此,你就把逃走的念頭全放棄吧。」
那些鋼鐵的觸須仿佛有生命般在扭動,眼鏡說︰「你真是個女巫。」
「我希望我是。」古芊離伸手觸踫著那鋼臂,「可惜它們沒有生命,都是機器而已,因為感覺到你的敵意而發動罷了。」
「……這棟別墅,除了我住的,還有多少房間?」
「很多。」
「你一個人和這些機械住在這里很久了嗎?」
「經常有流動人口借住。最近是你和另外一個人。」
「我能不能見見另外一人?」
「你要見她嗎?」
「是的。」
迸芊離舉起她皓然如玉的手臂,點擊了手鐲上的綠色礦石,用熱切的語氣說︰「啊,安然,我想你來見這里的新住客。你進到你曾經好奇徘徊過的房間里來,好不好?」
通訊完畢後,古芊離和眼鏡不再說話,這使他們很輕易听到了門被推開的輕微動靜。
進來的是位清麗無瑕的少女,她的面容甚至有著少年般的俊秀,然而神情卻是嬌怯的。她略微掃了眼鏡一眼,就低下頭,「你好。」
「你真是個好女孩。」眼鏡打量著她,「你叫安然嗎?我要感謝你。」
「咦?」
「感謝你陪伴那寂寞的少女。正是因為有你這樣的人存在,她才沒有完全失去人的心吧。」眼鏡款款地說,突然撲上前,用長期鍛煉而變得堅硬牢固的手,緊緊鉗住了安然。他望向古芊離,卻對安然溫柔致歉︰「這不是我的本意,我會盡量不弄疼你。當然這取決于你的同伴。」眼鏡對古芊離說︰「我要出去。」
迸芊離沒有說話,亦沒有表情。眼鏡把安然擋在身前,拉開了窗戶。他要跳下去。
但是在眼鏡推開安然並向下跳的同時,無數鋼臂再次包圍了他,其中一只重重擊打了他的後背,把他打倒在房間的地板上,發出驚人的聲音。
「他是你的敵人嗎?」安然驚駭地抓緊芊離。
芊離對安然笑了,「不是那樣子的啦,是朋友之間的玩笑。安然,給張暮的禮物包裝好了嗎?」
「嗯。」安然低頭輕聲說。
「那就走吧,相信他已經在等你。」
「但是……」
「沒有關系的。今天是很重要很特別的日子,為了‘安然’的未來,你必須去。」古芊離抱了抱安然,輕柔地把她推出房間,再次關上門。
她返回眼鏡身邊,跪下看他,「沒有昏迷吧?」
眼鏡搖了搖頭,突然問︰「幾號。」
「24號。12月24號。
眼鏡沒有從地板上爬起來,他把臉俯下看著地板的紋理,「沒有人陪你過聖誕嗎?你這個可憐的孩子,即使笑的時候很快樂,還是可憐。」
芊離溫柔的手插進眼鏡的發里,梳理著它們,「別再自以為是。Alone不是Lonely。」
眼鏡爆發了一陣駭人的咳嗽,隨即激烈地喘息。他努力平靜氣息,斷斷續續地說︰「我要死在聖誕夜里了。」
「別擔心,雖然沒有人陪我過聖誕,我會陪著你過完聖誕。」古芊離端詳著眼鏡,「你其實長得很好,談吐也不討厭。如果和你這樣的人去各地旅行看民俗風情,一定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你的信念和我也相似……一個人正因為壽命短暫,應該為自己而活。為了自己的信念而在年輕時候冒險,即使燃盡自己,也好過平淡無奇地過一生。」發現眼鏡正用一種近似訕笑的神情注視自己,芊離盈盈地笑了,「只可惜我的雇主是蘊藍,不是你。所以我只好阻撓你。」
她仔細思考後鄭重宣布︰「其實我是喜歡你這類人的。」
眼鏡扼住了自己的咽喉,他覺得自己就要窒息,「如果現在死去,我的夢……」模索到古芊離的右手,他攥住它,央求︰「為我聯系韓楚,我就要死了,我只想最後對他說幾句話。」
迸芊離說︰「不。」她堅決地拒絕了他,「不。語言有可怕的力量,一個垂死卻仍抱持夢想的伙伴,會給那個個性沖動的人怎樣的刺激,無法預料。我要看韓楚走上平凡安適的人生之路,因此我不滿足你。」
他終于絕望了,無力地松開手。長久的沉默後,遠遠地听見外面有人在唱聖誕快樂,他輕輕地說︰「聖誕快樂。」
「聖誕快樂。」
就在同時,鐘塔樓的鐘聲開始鳴響。
在那洪亮的聲音里,眼鏡問︰「……」
「什麼?」古芊離靠近他。
「你會把我的游記交給韓楚嗎?」
「會。」
「那個就不會動搖他的心志嗎?」
「會。但是我沒有權利抹殺你的存在。你所記錄下的你的人生,你的喜怒哀樂,不能藏匿。它必須待在你的魂想寄托的地方。我不能讓你見他,是因為我的原則,我必須把你的遺物交給他,是因為我的原則。」
眼鏡微笑了,「如果我有更長點的壽命,我說不定會愛上你。」
迸芊離沒有說話,握住眼鏡的手。
鐘聲那樣悠長,幾乎過了一世紀。
迸芊離問︰「佛問我,何者為善,何者為大。」
迸芊離答︰「行道守真者善,志與道合者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