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先生也笑起來,「蘊藍,我不要求你現在叫我的名字,你就一直稱呼我丁先生,直到你認為可以改變稱呼的時候。」他從旁邊的桌下拉出藤椅,「請坐。」
很優雅的動作,但是在這種地方看來也很詭異。
在詭異的地方和詭異的男人進行詭異的相親。蘊藍邊想著邊坐下,對自己詞匯的缺乏已經痛恨到極點。
丁先生坐在對面,雙手習慣性地交叉,「我明白你同意來的理由,因為我這樣隨便訂下約定,所以你認定我是個並不太認真于尋求結婚對象的男人,你若想抽身離開會容易。」
「……」
「然而你錯了,我是非常認真想要娶你為妻。」
蘊藍不以為然,「我們是第一次見面不是嗎?」
「不是。」
「咦?」
「我們在本市最大的醫院見過許多次,多次擦身而過。」
蘊藍抬頭認真看著丁先生,「那麼你應該理解我需要一個草率的相親對象的理由,也該知道我來相親未必代表我想成為你的妻子。」
丁先生用他溫柔的眼楮看著蘊藍,笑了,「你有一位青梅竹馬的男朋友在醫院,你為他整整勞頓三年。」
「既然知道……」
「因為知道,所以想要娶你。」丁先生很快地說道,「因為你是個好女人。」
「……」
「不想知道我為什麼也總去醫院嗎?」丁先生玩弄著茶杯,「我的妹妹也在那里住院。上周她死了。」說這句話的時候丁先生聲音一啞,他望著手里的杯子,不肯抬頭,「妹妹的男友,當年追求妹妹的時候,也是發誓永遠不離開她,可得知妹妹得的是胃癌後沒有來過醫院看她,像空氣一樣蒸發得無影無蹤。絕情得讓人無法理解。我看著妹妹從美麗走向衰敗,深深感覺到了對死亡和人性的恐懼……」丁先生出神半晌,然後輕輕說︰「我想要娶一個讓我敬佩的,而且確實很美、很優秀的女人為妻。」
蘊藍沉默了一刻,然後苦笑,「實話說,我對每日沒有希望的等待也已經厭倦,我根本不是你想象中那樣好的人。況且,如果我背棄他而和你在一起,這本身就不符合你所認為的美好了吧。」
丁先生沉聲說︰「不是的。你已經堅持過了可貴的三年。你已經疲累而需要能讓你依靠的人,厭倦不是你的錯,而是時間太無情。我希望娶你,也希望幫助你。」
丁先生那樣冒昧地握住了蘊藍的手,「我將為你照顧你的朋友,而我也會因為得到你而心靈安寧。」
蘊藍略微縮了縮手,可丁先生握得那樣堅決,「太草率了吧。」
「即使草率,未必不會有好的結果。」丁先生松開了手,說,「我很希望你能仔細地考慮我的提議。我必定會盡一切可能讓你不後悔選擇我。」
先前就有的累突然放大一萬倍,說不出來的勞累感充滿了身體,蘊藍帶著這樣的感覺恍恍惚惚進行這個詭異的相親,恍恍惚惚,食不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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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後被送上出租車,蘊藍疲乏得幾乎不想說話。她倚在車座上,明顯感覺到丁先生猶豫了一下,最終沒有上車來。他為蘊藍關上車門,對司機說︰「送這位小姐去醫院。每周的今天,晚上她總要去醫院看她的朋友。」
司機是個中年婦女,用羨慕的口吻對蘊藍說︰「您的丈夫真是很體貼的人啊。」
蘊藍沒有說話,閉上眼楮,縮在車的角落里,有淚水從眼角滑落也沒有力氣抬手。
真的真的很累啊。
是期待韓楚從病床上抬起手為自己擦去淚,還是該寄托希望在想幫助自己的男人身上?畢竟他有很干淨的手帕。
就這樣累得說不出話,不可思議地,卻還能夠走動。
去了醫院。輕飄飄地飄上台階。打開韓楚的病房門。總想,也許他已經醒來?
可門完全打開時,看到他還是躺在那里,月光里,一動不動。
蘊藍坐下來,握住韓楚的手。明明是很溫暖有生命的手,為什麼不能動?她把那只手附在臉頰邊,輕聲說︰「你再不醒來,我要嫁人去了。」
「和小時候玩過家家那種不一樣,我真的要嫁人去了。」
「……我嫁人其實也不關你的事,反正你也不是我的男朋友。」
「可是你再不醒來,我真的要嫁人了。」
「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這樣躺著沒有聲息。」
「所謂的忠貞或者忠誠,還是有時限的吧。你若在這三年里任何一天醒來,我都是你夠義氣的好朋友,可是再久下去,我也要背棄你。並不是我不肯做一個好人,只是時間在流逝。」
「……不如你在我喪失耐心前死去?那樣我就是從來沒有背叛過你,最好的那種模範人物嗎?」蘊藍輕聲說。她長長的手指在輸液管上停留,然後抑制不住地開始發抖。她真的在克制自己不要去拔下它。
猛地飛開手,掠過了早上才插了新菊花的花瓶,它撞在牆上,落了一地碎片。菊花輕輕地飛在空中,又重重落在地上,潔白的花在黑色的地板上簌簌抖動。
蘊藍站起來,椅子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她大聲對韓楚說︰「你若真的沒死,真的還有呼吸,若有一丁點不願意我背叛你,就快醒來吧!」
「既然我無法下手殺死你,你就在我背叛你之前……醒來啊!」
大叫耗盡力氣,蘊藍怔怔看著韓楚,然後軟軟跪坐床邊,喃喃重復道︰「在我背棄你前,醒來啊。」
她抓住了綿軟的被子,抱著那被子,抱著韓楚的手臂。空氣里依然滿是消毒水的味道,她又在這幾乎讓她窒息的空氣里睡去。
但是這又是和三年來一樣無夢的夜。沒有任何征兆,沒有奇跡發生的平凡的夜。若有不同,無非是又有一個女孩子在睡眠里還在哭泣。
夢里若再夢到往昔,該多好呵。即使在睡著,心里也在這樣祈望。
菊花潔白的花瓣依然在地面籟籟抖動。
早晨就在它的搖擺中漸漸近了。它把光線化成一把把鈍鈍的刀,插進房間里。當它劃進蘊藍的眼楮里時,她卻並沒有輕易蘇醒。
她不願意醒來,因為雖然沒有夢,卻听到了熟悉的聲音,他說︰「喂,怎麼睡得這樣難看?」
真是討厭,這樣想著,嘴角卻不自覺地劃出淺笑。
蘊藍笑的時候,那熟悉的話音突然停頓下來,然後那聲音焦躁地說︰「你先把我的手放開,這樣我怎麼給你蓋被子?想凍死嗎?白痴。」
蘊藍感覺到了掌心里那只手試圖月兌逃,感覺如此真實。
啊啊,真是古怪的夢啊,有聲音有觸感,卻沒有畫面。蘊藍想,然後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楮。
她的眼楮正對著一雙晶亮頑皮的眸子。那明眸的主人正用很別扭的姿態吃力地拿起被子向蘊藍靠近。在視線接觸的瞬間停住動作,有些尷尬地笑起來,嗨。」
蘊藍終于完全醒來。她看著那人說不出話,然後抓緊了仍在掌中未逃走的那只手,抵在額前什麼也不想再說。
她在陽光中好像周身散發光芒,姿態好似聖母,美麗而聖潔。韓楚凝視著那成長起來的少女,心里突然有些感動。身子依然無法立刻恢復力氣,他躺在那里,因為虛弱而閉上眼楮。
彼此都不願打破沉默而安靜著。
終于,韓楚輕聲道︰「說真的,這時候你在身邊,真是太好了。」
二聖瑪麗的女學生
中央大街,干線支路,「墨點雨」服飾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