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是這樣。」原犁雪說,「你別老是發問,我已經渾身不自在了。這附近應該還有座小木樓,是莫垣以前住的地方,到那里去歇一會好了,我很累。喏,就在那里。」
一樓的家具上全是灰塵,他們拿紙擦干淨竹椅,搬了兩張到外面去坐。
天上的星星很美麗。看著它,只覺整個人都受到淨化,就好像坐在銀河里,雙手可以滑過璀璨群星,彼此沒有任何接觸,卻比任何時間都更能強烈地感知到對方的存在。
良久,原犁雪問︰「安然,你有沒有喜歡的女生,或者說有沒有喜歡過的女生?」
安然斬釘截鐵答道︰「沒有。」如果有才比較不正常吧。她反問︰「你呢?」
「嗯,算是有吧……」
「其實也說不上。也許、多半、一定是因為距離的緣故。因為沒有走近,雖然明知道女生總有這樣那樣的通病,她一定也不會例外,但是就因為沒有走近,所以只注意到她冷艷的姿態和決絕的動作。一直想著想著,就認為她與眾不同,就覺得是喜歡她的了。」
他說得語無倫次。安然沒有說話,想著究竟是怎樣的女生,讓他如此動情描述。她心里有點煩,那一定是因為自己從來不是好的听眾,從來不習慣傾听。
「那個女生想必是社交界名媛?」
原犁雪不以為然地一笑,不無輕蔑地說︰「社交界?我只看到過無數花枝招展的花瓶,為了找到一棵固定的搖錢樹而獻媚,偶爾有幾個高潔的女子,很快會成為‘異端’而被驅逐。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討厭和女生接觸,她們真的很煩。」
安然搖頭低嘆︰「你什麼都不懂。」
「你認為女人就應該做男人的寄生蟲?」
「我認為你有家人寵愛,有優越的生活條件,所以喪失了公正的心。任何人的存在,都有自己的理由。我不贊成女人做寄生蟲,可是我絕對不會嘲笑她們,對著不喜歡的人強顏歡笑,面對你這種人的白眼而隱忍,或許是有苦衷,或許真的只是想要輕松地過好一點。兩者都付出了,前者失去了自尊,後者丟掉了青春。她們自己選擇了生存的道路,為自己而活,是‘自己的事情’,‘其他人’沒有資格評價她們的人生。你若不是生在你家,你又會是誰?你會選擇怎樣的道路,造就怎樣的一生?」
原犁雪訝然,「老天,第一次听到你一下說這麼多話,怎麼回事?心有所感?你做過交際草?」
簡安然哭笑不得。其實剛才說的,確實是弦外有音,想預先警示原犁雪,為了賞金工作也許會不得不欺騙甚至利用他,那絕對是不得已。可——哪料到他會說這樣莫名其妙的話。
「啊,你這樣的人生觀、世界觀,恐怕還不及我心儀的那個女孩子。」原犁雪不滿地打量著安然,神情又是一貫的刁鑽。
丙然根本就不是一條道上的人。安然微笑,「那麼說說看,那個讓你如此心動的,是何許人也?」
「我也不清楚。其實連她的樣子我也沒看清楚。只是偶然被她的姿態打動了。她住……」
話沒有說完,原犁雪陡然住口,怔怔看著不遠處,一個人影站在樹叢里,靜靜面向這邊。原犁雪呼地站起來,大聲喊︰「喂,你!」
那人聲音很沙啞,有氣無力,「我是累了。以為這里是避風的好港灣,結果麻雀老早佔了鳩巢。」
安然就著月色看到一張文靜漂亮的臉,雖然滿臉疲憊卻依然在笑。「雖然不知道你身邊這位是誰,但是應該不是警察或者私家偵探之類吧?」他語氣平和,一字一句吐出,听起來是說不出的舒服。「或者你現在也開始帶保鏢了?」
原犁雪一臉的難以置信,「這種白痴話你也說得出來?這是我現在的室友!」
對方似乎是松了口氣,「這樣啊……太……好了……」然後一下子在樹叢里消失了。
「笨、笨蛋,就這麼倒在林子里?地上很髒啊,全是泥巴還有蟲子,你以為我會去扶你嗎?」原犁雪憤怒地跑過去,仔細查看草地。安然站在原地沒有動,依舊注視著那男孩剛才站的地方,從胸腔深深吁出一口氣。
找到了。不會錯的,那個人,正是此次賞金工作對象——南華高中二年一班出走學生莫垣。
※※※
「別亂動。」原犁雪告誡著在莫垣手臂上涂了一層雲南白藥,那里有大塊淤青,跌得不輕。
「出門還隨身帶著藥膏,你真是周到。」安然道。
「你明明知道……我體育神經不好,經常會受傷,所以必須帶這些啊!可惡,又讓我想到這些討厭的事情!」
莫垣一臉想笑不敢笑的表情,而安然沒有任何感覺。一切都太巧了。被神秘人襲擊,突然的夜間出行,一反常態的、無所隱瞞的聊天,近一月來毫無蹤跡可尋的失蹤者恰巧地出現。世界上真的有這麼多巧合嗎?仔細想來,那個樹林里神秘的男子又到底是誰?是夜梟?是和工作毫無聯系的殺人狂?為什麼偏偏今天原犁雪要帶自己來這里?莫垣是單純的離家出走嗎?他的父母出那麼高的賞金,遠超過一般的尋人獎賞。是因為富裕、愛莫垣,還是因為接手這個案子確實需要付出艱巨的勞動?如果是厭惡學習,倒不是不可以解釋失蹤,但是如果他具有雙重性格,甚至可以半夜逃離學校,那麼大張旗鼓地鬧失蹤實在是讓人不可理解。冷靜下來想想,到處都是問題。
「安然,你用這個手帕給莫垣包扎一下。」
安然默默接過手帕,原犁雪這才注意到她的表情,「你怎麼了?近來你的表情已經比較像正常人。怎麼現在又變回剛認識時的樣子?」
安然把莫垣的手臂包扎好,漠然道︰「我們出來很久了,如果不快點回去,早上就會被發現。你打算怎麼辦?」這時候的她已經完全是一個冷靜的獵人,一個小時前的溫情和思緒早已不知道飄向何方。
「這麼一說,已經三點半了。莫垣,這次風頭你也出夠了,可以和我們回學校去了吧?因為你,整個學校成了注目焦點了。」
莫垣嘆氣,「我是很想回去,可惜不能夠回去。」他對著安然說︰「你叫做安然是嗎?」
「簡安然。」
「簡安然,雖然很冒昧,但是看你的樣子,我認為可以信賴你。請不要對別人講你遇過我,好嗎?」他誠懇地說。
安然說︰「雖然不知道詳細情況,但是我听說過你的事情,你的父母在每張報紙上登有尋找你的啟事。我可以理解你逃離的想法,我卻不能認可你的行為,一個人不是為自己活在世上。」
莫垣笑笑,輕聲說︰「我就只為我活。所謂的規則,如果不能夠讓我感覺合理,對我來說,就沒有存在的理由。」
安然知道莫垣影射的是一個很深的佛理,他用這樣深入淺出的方式說佛家大思想,足可見他的淵博;再回想初進校和謝老師聊天時他對莫垣的高度評價,安然對「厭學出走」這個失蹤理由越來越懷疑。她說︰「即使如此.你現在需要醫生,你的精神和體力狀態都很差,你迫切需要調整,這總是你活下去所必需的了。就為了‘感覺合理’,你也應該跟我們回去。」簡直是疑竇百出。難道是有人打劫?莫垣怎麼會摔成這樣遍體鱗傷?
莫垣搖頭,「多謝你的好意。還是拜托你不要對別人提起我的事情。」他側耳傾听周圍的聲音,「我實在有苦衷,請原諒我不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