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就要跟著你的阿海醫生到小海港討生活了,對未來一片茫然的我,好像也別無選擇,可說真的,我會怕!倒不是怕那女人會賣了我或對我不利!」
想了一下,他補充道︰「好吧,我承認啦,也許是受了你們影響,我發現那女人只是和我不對盤,好像……好像也沒那麼差勁,只是就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對我特別凶。」
「不過……人生真的很有趣,對不?明明是最不對盤的兩個人,最後對我伸出援手的卻是她……我其實是有一點……一點點感謝她的啦。」
唐海泱收起對他的同情,朝他扮了個鬼臉。她也不想對他凶啊,誰叫他的「原罪」太大條了。
「對了,阿旺伯,你之前不是一直逼問我,要我回答『阿海醫生是不是很漂亮』,我一直不回答你嗎?那是因為我只能回答和你一樣的答案,否則你會不高興、鬧脾氣,可是我也不想違背心意,所以索性就什麼都不說了。」
他像是為自己辯解般的說︰「你知道的,當你討厭一個人的時候,無論她長什麼模樣,像西施或東施,你怎麼看她就覺得怎麼丑!」
「本來……本來這些話我也不打算說的,可是,我就要出院了,以後想說大概也沒機會,這樣我好像欠了你什麼似的,反正你睡著了……」
「其實,那女人看久了好像也沒這麼討厭。」
想象當他這樣說時,阿旺伯一定有听沒有懂的繼續追問︰「啊,那到底是美還是不美啦?」
「好啦、好啦,男子漢大丈夫的,這樣遮遮掩掩的實在很不像我。」他豁出去的道︰「那女人長得還……還可以啦,算得上美女。咳,反正你以後不要再問我這麼無聊的問題了。真是的,我干麼忽然覺得不好意思……」
「還有,阿旺伯,雖然還沒有分開,可是我好像慢慢懂了想念的心情了……」
唐海泱听著他這有些傻氣的話,不知道為什麼,像有把大錘子重重的、狠狠的敲在心上,痛得她的眼又泛紅了。
她轉過身,沒听完他要對阿旺伯說的話,悄悄的離開。她本來也只是按照往常習慣過來看看他,並沒有什麼要緊的事。
但,她什麼會心痛?把可惡的吃白飯的留下來,她沒有後悔過,她為什麼要心痛、覺得有一些些愧疚?
「小漁港沒了,魚市也會收起來。唉,我和阿明都快五十了,還有四個孩子要養,核電廠一建,我們怎麼活?」
「當了一輩子的漁夫,除了補魚,我也不知道能做什麼?」
「那個揚旭很天士哥喔!每戶補助二十萬,一家八口人二十萬能用多久?」
她亂紛紛的想起另一道狂妄的聲音——
「一個漁港的存在標準是什麼?能讓數百名村民得以活下去?如果只是這樣,存在的理由薄弱,也不符合適者生存的法則!」
「一個漁港如果就那麼一點人需要它,以投資獲利來說,它的獲利是負數!一個獲利負數的漁港就我看來,沒有存在的必要!
盎足漁港在年年評鑒中都是倒數第一,那就表示它該淘汰了。」
她快步回到值班室,坐回位子上,她雙手在胸前交握成祈禱狀,像是祈求上蒼讓她多些智慧……
第三章
一個多月後——
凌晨兩點半,又是假日的開始,大部分的人睡得正酣甜,可漁市里卻已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的熙熙攘攘,漁販們精神抖擻的拉開嗓門叫賣。
「活的『軟絲仔』,一只比網球拍還大,再加兩只小避,這樣賣你五百塊!你買了老板給你感恩,你不買我同樣給你祝福。祝福你沒買到不會槌心肝!」
「老板,你的網球拍比別人小喔?」
「啊我又沒跟你說是標準的,是兒童的啦!」
「來喲、來喲,烏魚兩只一百塊!也有烏魚子,純正野生的!」
「野生的?烏魚告訴你的喔?」
「三八啊!烏魚如果會告訴我,我就叫牠告訴你就好了,一句話一千塊,我不用賣魚,牠也不用賣命了!啊,少年欽,你要買的話我算你便宜一些啦,現在是烏魚尾了,再來要吃就要等明年冬了……」
魚市里叫賣聲不絕于耳,一個穿著連身雨衣、雨鞋,手戴塑料手套的男人,用板車推著冰塊,穿梭在魚市濕灑灑的走道上,三不五時停下腳步為小販們補冰塊。男人身材高躺,皮膚黝黑,笑容樸實,「林福伯,早啊!」
「啊,那個……暴發戶,幫我補點冰,要碎冰。」
「好。」他停下腳步,搬下一大塊冰,當場鑿起冰來。
看他拿著鑽子鑿冰越有模有樣,一開始那種會把自己的手當冰鑿,弄得血濺當場的模樣早不復見。
林福伯笑問︰「對這里的生活習慣了嗎?」暴發戶來漁村也一個多月嘍,這年輕人像是個謎團似的,叫這什麼怪名字,神神秘秘的,問他背景也一問三不知,大家都在猜,他搞不好是偷渡客。
只是漁村里的人都忠厚啦,見這個年輕人肯努力、能吃苦,而且又好相處,也就不去深究太多了。
「嗯。」暴發戶鑿著冰。
「小泱最近都沒空回來吻?好久沒看到她了。」
「她可能忙吧。」昨天她有打電話回來,他才接起電話,就听到護士匆匆忙忙沖過來,說又有狀況了。心底有種怪怪,好像是思念的感覺……奇怪,明明那女人老喜歡陰他、損他,他不討厭她就不錯了,還想她咧!
無聊的事不要想太多,他轉移話題的說︰「今天生意不錯喔!」
瞄了眼顧著攤子的老婆,林福偷閑的點了根煙,吐了口白煙,像要吐盡心中的無奈。「咱們漁港小又老舊,附近還有兩個漁港跟咱們搶飯吃,這種好光景不是天天有的啦。」
「沒法子改善嗎?」
「哪有這麼容易啊,我們也試著壓低價格,可客人不上門也沒辦法,而且久了漁民會不爽,憑什麼大伙兒同樣在海上討生活,汗沒流得比別人少,魚卻要賣得比其它魚市便宜?!」
暴發戶有些遲疑的提出他的想法,「其實,可以成立網絡的販賣系統試試。」
「什麼網絡?」林福正要問清楚,可這時來了四、五個客人,「我先忙了。」
暴發戶把冰鑿好後,繼續推著板車往前走,走沒幾步又被人叫住。
「暴發戶,這邊也要補一點冰。」
「好,馬上來!」
早市約莫凌晨五、六點就結束了,暴發戶揉著酸疼的肩膀,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上了樓,在倒回床上補眠時,愛干淨的他會先到浴室清洗掉一身的魚臭腥味。
唐家的浴室分為淋浴和盆浴,以浴簾隔開,兩邊各有水龍頭。大浴白是專屬唐海泱泡澡用的,平常浴簾會拉上避免噴濕。
凌晨一點起床,一直忙到現在,他真的累了,腦袋渾噩,連眼神看起來都呆滯得像死魚眼。
浴室門一推開,他迫不及待的月兌掉身上的髒衣,扭開蓮蓬頭沖濕身體,擠了些洗發精洗頭,洗著洗著,泡泡和著水流進了眼楮,他吃痛的一手搗著眼,一手憑著記憶往鐵橫竿方向找自己的毛巾。
橫竿位在浴簾後的牆壁上,他手拉開了浴簾東模模、西模模,終于模到了毛巾,可他想扯下卻拉不動,再用力,手背好像還被擰了一記,隱約听到什麼奇怪的聲音?
有人嗎?他嚇了一跳,忍痛睜開了眼,不意竟看到唐海泱鐵青著臉的頂著一頭泡泡,身上只用一條超短的毛巾遮掩,做著和名畫「維納斯的誕生」同樣的動作,不過這畫面中還多了一只手,那只手的主人就是他,正在拉扯著她身上的那條毛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