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低帽沿,遮住自己的臉。其實,他的帽沿已經夠低了,同時還有一層鴿灰色的紗罩著,不是很熟悉他的人是絕對認不出來,可是他心底還是不踏實。
他不動聲色地步上菊香樓的台階,佯裝成外地來的生客。小豆子果然上前來招呼他,替他找了樓上的雅座歇息。不過韓千劍拒絕他的安排,寧可坐樓下的散座便好,小豆子雖覺得納悶,不過還是依他,也幫他倒了涼水。
菊香樓生意依舊像天氣盤熱火火的,尤其是藍掌櫃變得嬌柔美艷後,吸引了更多的來客。她不再于廚房里忙進忙出的,現下專職于櫃台招呼客人,偶爾更是讓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老頭子吃吃豆腐。
韓千劍端起杯子啜飲,冷眼旁觀著後邊菊香樓和城里糧行張老板的調笑。
藍菊悠今天一襲絳紅綢裙,領口刻意不收攏,斜斜地露出半個香肩,遠遠瞧著便知她肌膚滑膩,看不出一線疤痕。圓潤的肩膀線條怎能不教男人心神動搖!
韓千劍目光盯張老板。那不知羞的老頭子,都行將就木了,一雙賊眼直勾勾地盯著藍菊悠的香肩。瞧他睜大了眼的急巴樣,也不擦擦口水,快流成一道長江了。
其他人也是如此,來這兒吃飯的動機壓根兒就不純正。
還有,藍菊悠那女人也該檢討自己的舉止,哪里像個良家婦女該有的表現!她整個人都快貼到張老板身上去了,這像話嗎?
同時,他還嗅到一股若有似無的幽香,應是自她身上飄來的味兒,一陣一陣地仿佛在逗弄著男人的極限。
韓千劍全身繃得死緊。
「哎呀!張老板,」藍菊悠受嬌地輕捶他的肩。「您真愛說笑……別老拿菊悠當傻子捉弄。」
「藍掌櫃,這城里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我張某人最古道熱腸,藍掌櫃你別一個人在這忙里忙外,嫁來我家有人伺候著多好。」張老板雙手捧住藍菊悠的手,不住地在掌上揉捏。
韓千劍覺得胸口梗著一股怒氣,一下克制不住,他捏碎了杯子,碎裂聲引來其他人的側目。藍菊悠也嚇了一跳,睜大了眼瞳找尋聲源。
小春子哈著腰望著韓千劍︰「大爺,怎麼了?是小店的茶不合您意嗎?小的給您換一杯。」他急急收拾桌面上四散的碎片。「馬上給您換一杯。」
韓千劍擺擺手,示意免了。
藍菊悠放下和張老板打情罵俏的活兒,蓮步輕踩向韓千劍而來。韓千劍察覺到那香氣逐漸包圍住他的思維,他合上雙眼,壓下心中的怒意,試圖忽略那股香氣。
須臾,一只修長的玉手按住韓千劍的肩頭,嬌滴滴的嗓音在他耳畔響起。
「這位爺,是小店招待不周嗎?」
韓千劍從來不知道,原來女人的聲音可以柔得像要滴出水來。
「爺,怎麼進了店還要遮著臉呢?」藍菊悠以手踫掉韓千劍的面紗。
擔心被她掀開面罩的韓千劍,以手擋住,恰好迎上藍菊悠的手,將之攏在手心中。藍菊悠倒也不慌,安之若素地搖著手中的團扇,唇角還是一抹淡淡的笑意,反而是韓千劍慌張地放開了手。
「這位爺怎麼不說話?也不讓人看臉,是有見不得光的事嗎?」
「掌櫃言重,在下無別的意思。」
藍菊悠確定那聲音是刻意壓低的嗓音,然而那聲音的本質卻掩飾不了,有些耳熟;再細看那客官的身形也是很親切,很像某人……一個老是叨念著禮教禮教的人。
「韓捕頭。」她輕呼,眼瞳中滑過一抹訝異的神采。
韓千劍一愣,這麼快就被認出來?他自認為化裝得天衣無縫了。
「捕頭,您來就來,為啥要裝神弄鬼的咧?難道這麼做,飯就會變是更好吃嗎?」藍菊悠不征得他意見便將斗笠拿掉,帽子底下的人果然是韓千劍。
韓千劍略顯尷尬地笑了笑。
「哎呀,難得捕頭大人大駕光臨,小女子正有些事想請教一二。」說著說著,藍菊悠雙手便要環上韓千劍的頸項,他連忙往旁邊移。
藍菊悠見狀,面容上還是帶著笑,不過心里頭可不這麼想,她眼瞳中的笑滿是惡意。
她干脆在韓千劍身畔坐下,身體挨著他,一雙水汪汪的眸子直勾勾地凝視著他。韓千劍只覺背脊一涼,打直了身體動也不敢動分毫。
藍菊悠向他移近,韓千劍便更往凳子外邊坐去。
如此的情形持續了兩回。那凳于是有固定長度的,韓千劍見如此下去也不是辦法。就在他快摔下去時,藍菊悠伸手拉住了他的落勢,卻因為力道不足,連自己也一塊摔了下去,不過有韓千劍的身體作為肉墊,她是沒任何損傷地跌進他懷里。
就差那麼一寸,韓千劍的嘴便要對上藍菊悠的唇,韓千劍有那麼一刻感謝教他功夫的師父,讓他能及時煞住,不然便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他急急忙忙地拉她站起來,有些心虛地低頭看著她的臉龐。
但是那麼近距離瞧見藍菊悠的臉,教他一時間忘了呼吸,這是他打從出娘後第一回和女子如此接近。
「韓捕頭,你為何滿頭大汗呢?」藍菊悠溫柔和婉地問道。「小女子幫您擦擦汗。」
藍菊悠掏出懷中的絲絹,替他拭去額角、鬢尾上明顯易見的汗串。韓千劍根本是屏住氣息,動也不敢動,因為她靠得這麼近,使得她身上的香氣又更濃郁。
可是藍菊悠卻一直擦個不停,他一時氣悶,奪下她的手絹……
藍菊悠眨眨無辜的眼瞳,聳聳肩,然後又甜甜地笑開來︰「其實奴家是想請教韓捕頭,奴家現在這模樣是事像個女人樣了呢?」
她朝著其他客人拋去一個飛吻,那些人便呆呆地笑著。
「你……」韓千劍說不出話來。
藍菊悠低下頭,裝出一副不勝嬌羞模樣,事實上是掩住她快笑場的事實。
韓千劍深深吸口氣,壓下胸口的悶氣,拱手為禮︰「韓某告辭。」
藍菊悠拉住他的手︰「捕頭怎麼了?來館子不吃些東西就走,似乎是嫌菊悠的手藝不好。」
「不是這個意思,我……」
看著她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韓千劍不知該如何回應,一臉尷尬地站在那兒,其他人的神情也是不贊同的模樣。
「上菜嘍!」小豆子端了一盤熱騰騰的青椒牛肉上來。
「听說捕頭喜歡吃牛肉,今天特意炒了青椒牛肉讓您嘗嘗。」
韓千劍開始掙扎,是坐下來吃完還是有骨氣地一走了之?
「捕頭。」藍菊悠在他耳畔喚他。
韓千劍一回頭,方要出聲,藍菊悠便塞了塊牛肉人他的口中。
「好吃嗎?」
他認真地嚼了幾下,才點點頭。牛肉滑女敕,一咬便斷,似乎沒炒熟但不帶一絲血水,青椒青脆汁多還帶著蔬果本身的香甜……
「吃完再走。」藍菊悠哄孩子似地模模他的臉頰,將筷子送給他,然後有如彩蝶般地翩然離去。
而韓千劍則傻傻地點著頭。
提著一包油紙包,韓千劍一頭霧水地走在街上。
他分明是去菊香樓要糾正藍掌櫃的舉止,為何的被她訛詐了五兩銀子飯錢?
他拿起油紙包湊進鼻尖,里頭透出蔥油雞的香氣。
她說他得帶些東西回去給那些捕快吃,搞賞他們平日的辛勞。
「為什麼老是被她耍得團團轉?」他納悶地問自己。
而腦中不停打轉的是藍菊悠叮屬如何烹調牛肉的方子,一盤盤冒著煙氣的牛肉料理在他腦海中飛舞著,記憶中的香氣已然叫他有些暈眩了。
而關于老是被藍菊悠氣得跳腳的疑問,在面對一群見了美食而歡呼連連的餓鬼時,便拋至九宵雲外去了。